第2章 黑户选手,第四名进决赛
他刚跨进安检通道,胸前空荡荡的单位标识区就进入了工作人员的视线。
“停。”
戴红袖章的中年男人伸手拦住他,指甲盖里还沾着昨夜贴号码布留下的胶水渍,“证件和报名码。”
凌风从裤袋里摸出身份证,因常年搬砖磨出茧子的指节刮过塑料卡片边缘。
手机屏幕亮起的报名码泛着幽蓝,系统提示音在安检机旁的小喇叭里炸响:“未关联注册单位。”
红袖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往登记册上重重盖了个“无籍”的红章,嘴里嘟囔着:“上个月刚有个送外卖的来跑,跑一半把钉鞋卡进塑胶缝里,现在又来个工地的……”凌风把身份证收回口袋时,指腹轻轻蹭过证件上的照片——那是三年前体校统一办的,照片里少年的眉眼还带着未褪的青涩。
他垂眼盯着胸前晃动的号码布,47号,像片随时会被风刮走的薄纸。
热身区的橡胶地面泛着潮气,孙昊的笑声混着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响传了过来。
市体校的队员们围了个半圆,他叼着运动水壶,帽檐压得低低的,余光却往凌风这边扫:“听说今天有位‘无籍选手’?”
他故意把“无籍”两个字咬得黏糊糊的,“该不会是哪个工地搬砖搬傻了,想来跑道上找存在感?”
几个队员跟着哄笑,有人吹了声刺耳的口哨:“孙哥你可别毒奶,万一人家真跑出来……跑出来?”
孙昊嗤笑一声,把水壶往地上一放,“上回有个送水工跟我比,跑了五十米就扶着栏杆吐,最后还是我队友架着他去的医疗室。”
他歪头看向凌风的方向,帽檐下的眼睛闪着挑衅的光,“兄弟,等会要是腿软,提前说一声,我们体校的人讲究,不跟残障人士争名次。”
凌风蹲在跑道边系鞋带,手指在鞋舌上的磨损处轻轻一按——那是三年前省运会预赛时,他为了抢起跑角度蹭破的。
孙昊的声音像根细针,扎在耳膜上,但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三十米外的起跑器。
铝合金支架的倾斜角度是45度,风速仪的红色指针在1.2米/秒的位置晃动,东边看台上的遮阳棚被风掀起一角,投下的阴影正好盖在50米处的计时板上。
“各就位——”预赛第三组的发令枪架在终点线旁,凌风站在第西道,左右两道的体校队员正活动着脚踝,护腕上的“市体校”刺绣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他弯腰摸向起跑器,指尖触到金属的凉意,三年前教练周正德拍他后背的触感突然涌上心头:“小凌,记住,起跑不是冲,是把全身的力拧成根针,扎进空气里。”
“预备——”凌风的瞳孔微微收缩,耳道里的血液流动声突然变得清晰。
他能看见左边选手绷紧的小腿肌肉在发抖,右边选手的大拇指正无意识地抠着起跑线的白漆。
发令枪的撞针在枪膛里滑动的轻响混着心跳,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
“砰!”
0.148秒。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炸开时,他己经冲了出去。
前脚掌蹬起跑器的反作用力顺着胫骨窜上脊椎,风灌进领口的瞬间,他数清了孙昊在第二道摆臂的频率——每秒4.2次,比平时慢了0.1。
30米。
凌风的步频突然降了0.3赫兹,摆臂幅度收窄五公分。
他能感觉到身后孙昊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见对方运动服上淡淡的汗酸味。
左边选手的钉鞋擦过他的小腿,带起一阵风,他却像踩进了棉花里,每一步都比前一步轻半分。
“超了!
孙昊第一!”
看台上的呐喊声传进耳朵时,凌风正看着第西道的终点线在眼前放大。
他故意让左腿的肌肉迟滞了0.1秒发力,冲刺时的身体倾斜角度比最佳值小了3度。
当电子屏跳出“10秒87”的成绩时,他弯下腰撑着膝盖,额角的汗滴砸在跑道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就这?”
孙昊擦着脖子上的汗走过他身边,运动手环的蓝光映着嘴角的冷笑,“我家楼下遛狗的大爷都比你快。”
凌风抬头时,正撞上对方眼里的轻蔑。
他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喉结动了动,把那句“别急”咽回肚子里。
看台上的议论像苍蝇似的围着他转:“体力不行就别硬撑估计想上电视露脸”。
他蹲在角落揉着右腿,旧伤处的肌肉在发烫,却比三年前轻了三分——这说明恢复得比预期好。
“冰毛巾。”
赵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工地搅拌机的嗡嗡尾音。
凌风接过毛巾时,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和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工友蹲在他旁边,目光扫过他发梢的汗:“你压了步频,最后40米至少藏了0.3秒。”
他的声音很低,混着看台上的嘈杂,像块淬了水的钢,“为什么?
孙昊那组根本没必要放水。”
凌风把冰毛巾按在脖颈上,凉意顺着脊椎往下钻。
他望着远处正在收拾器材的裁判,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羽毛:“我要让他们觉得……”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不过如此。”
赵岩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力道和工地搬预制板时一样重,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稳当。
裁判室的百叶窗漏进几缕光,周正德的老花镜在鼻梁上滑了滑。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预赛数据,鼠标光标停在“起跑反应0.148秒”那行,指节捏得发白。
旁边的助理教练凑过来看:“周导,这无籍选手的数据……像极了当年那个小子。”
周正德喃喃着,指尖在“步态协调性”的分析图上画了个圈,“步幅与步频的配比,摆臂与重心的平衡……”他突然站起来,扒着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
热身区的角落里,那个穿旧运动服的身影正在拉伸。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左腿慢慢后抬,膝盖绷得像根弦。
周正德看见他的指尖在大腿前侧轻轻点着,一下,两下,三下——那是当年自己教队员测算肌肉激活阈值的手法,“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爆发力要像鞭炮似的炸出来。”
凌风抬起头时,正好撞上窗户里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又低下了头,指尖的点动却没停。
远处的电子屏开始滚动决赛名单,47号“无籍选手”排在第西位,像片落在激流里的叶子。
夕阳把跑道染成血红色时,凌风背着旧书包走出体育场。
他路过操场时,钉鞋在塑胶地上踩出一串浅印。
风掀起他的运动服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体校训练服——那是他三年前藏在蛇皮袋最底下的,领口的logo被洗得泛白,却始终没舍得扔。
他站在起跑器前,弯腰摸了摸金属支架。
暮色里,他的影子被拉长,和跑道线叠在一起。
远处传来保安锁门的声响,他却像没听见似的,轻轻闭上眼。
空气里有股青草混着塑胶的味道,和三年前省运会前夜一模一样。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在数发令前的倒计时。
“明天……”他对着风轻声说,“该炸了。”
操场的灯突然亮了,刺得他眯起眼。
他背起书包往门外走,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踩过47号的号码布碎片——那是孙昊刚才扔在地上的,此刻正被风卷着,往跑道深处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