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亿万疯嚣的呓语中挣扎醒来,指尖残留着触碰“源核”时那粘稠温热的搏动感。
李振告诉我,我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与“祂”的噩梦首接接触后存活的研究员。
代价是——我的右手食指第一节指骨,异化成了一段不断微微蠕动、半透明的诡异增生体。
它被命名为“深渊之触”,编号001。
而第一个需要我用这“手指”去安抚的,是收容物C-104——“永寂画室”里那个将自己永远定格在画布前、却让整个空间陷入绝对死寂的男人。
---千瞳瞑不视,一触洞渊墟。
——《秘经·触目章》(伪)黑暗。
粘稠的,搏动着的黑暗。
还有声音。
亿万个声音。
用撕裂理智的频率尖叫、呢喃、狂笑、哭泣。
它们不是通过鼓膜,而是首接在我颅骨内、在脑髓深处共振、炸裂。
我像是在一片由纯粹疯狂和痛苦构成的惊涛骇浪中沉浮,意识被撕成无数的碎片,每一片都被不同的亵渎知识和无尽低语填满、撑爆。
“……醒……”一个相对清晰,却依旧冰冷遥远的声音,像一根针,试图刺破这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疯狂之茧。
“……林博士……能听见吗?”
感知一点点被拽回。
触觉先于视觉复苏。
我躺在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平面上。
身下似乎是某种金属台。
空气里弥漫着比之前浓烈十倍的消毒水味道,几乎像是在竭力掩盖某种更深层、更顽固的……活物的气息。
眼皮重若千斤。
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白色光线。
几个穿着严密白色防护服的人影,像鬼魂一样围在周围。
他们的脸完全隐藏在面罩之后,只有眼部是深色的滤光镜,毫无感情地反射着我虚弱的样子。
我想动,却发现身体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只有右手被单独隔离出来,放置在一个透明的无菌隔离舱里,舱体连接着无数细小的管线,闪烁着各色微光。
我的右手……记忆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击穿我的混沌!
蠕动的墙壁!
温热的血浆!
李振那扭曲的微笑!
“祂做了一个噩梦”!
还有……我按上去的那片搏动的、深红的……源核!
以及最后,那首接湮灭我意识的、亿万个声音汇聚成的……“欢迎回家,最初分裂的……‘我们’。”
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让我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干呕的冲动涌上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情绪激动!
镇静剂预备!”
一个冰冷的、经过面罩处理器变声的声音响起。
“不……等等。”
另一个声音阻止了它。
是李振。
他同样穿着防护服,但面罩掀开了,露出那张此刻看起来异常疲惫却又带着某种极端专注的脸。
他的金丝眼镜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没擦干净的血色斑点。
他走到金属台边,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件突然出土的、既珍贵又极度危险的史前遗物。
“林澈博士,”他的声音嘶哑,但尽力保持平稳,“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的大脑被扔进了一个由疯狂和尖叫构成的离心机里高速旋转了一百年!
我感觉我的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重温那粘稠温热的触感!
我感觉我的耳朵里(或者说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那些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但我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手……我的……手……”我的右手。
被隔离起来的那只。
它怎么了?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它?
不,不是感觉不到……是一种……诡异的、陌生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蠕动感?
从食指传来。
李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沉了沉。
他对旁边一个研究员示意了一下。
隔离舱的透明盖板缓缓升起。
束缚我右臂的软带也松开了。
我能看到了。
我的右手。
苍白,因为长时间被隔离显得有些缺乏血色。
五指摊开。
除了……食指。
食指的第一指节,大约从指甲根往下的部分,彻底变了模样。
那不再是指骨和血肉。
它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仿佛由凝固的胶质或某种生物组织构成的诡异柱状体。
颜色是一种浑浊的、带着细微血丝的苍白,像是被稀释过的乳白色血液。
它的表面不再是皮肤纹理,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呼吸般持续不断的蠕动感的源头。
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内部深处似乎有更加深暗的、细微的阴影在缓慢流转、变化。
它还是我手指的形状,但本质上,己经完全是别的什么东西了。
它没有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细微的麻痒,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感知延伸感。
仿佛这节手指不再仅仅是一个末端肢体,而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拥有某种极低限度活性的……器官。
“啊……呃……”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巨大的惊恐攫住了我,我想甩动手臂,想把这可怕的东西从我身上弄掉!
但身体却被固定着,只能徒劳地颤抖。
“冷静!
林博士!
冷静!”
李振提高了声音,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看着我的眼睛!
呼吸!
慢一点!”
我剧烈地喘息着,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死死地盯着那节诡异的手指。
“这……这是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尖声质问,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不是我们对你做了什么,林博士。”
李振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近乎无力的疲惫,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兴奋?
“是你接触了‘源核’。
你是机构有记录以来,第一个以纯粹活体形式首接接触‘祂’的噩梦核心,并且……存活下来的个体。”
他指了指我那异变的手指:“这是接触的‘结果’,或者说……‘馈赠’。
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深渊之触’,编号001。
它……似乎是‘祂’的一部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嫁接融合在了你的身体上。”
馈赠?
一部分?
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拿走它!
切掉它!”
我几乎是哭喊着。
“做不到。”
李振摇头,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任何分离尝试——物理切割、能量阻隔、概念隔离——都会引发它剧烈的排异反应,以及……‘祂’的同步反应。
上一次尝试用激光灼烧其连接处0.1毫米,导致了B区三个收容单元的瞬间失控和结构性溶解。
我们损失了五名研究员。”
他的话语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所有的挣扎和尖叫,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的战栗。
他们试过了。
而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东西……和我绑定了。
甚至和这个恐怖的收容所底层那个所谓的“祂”绑定了。
“为……为什么?”
我喃喃自语,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们也不完全清楚。”
李振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节蠕动的手指上,眼神狂热与忌惮交织,“但初步观测发现,‘深渊之触’表现出一种极其特殊的……调和性。
它对其他异常情绪产生的‘现实扭曲场’有着超乎想象的平复效果。”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变得严肃而……充满期待:“所以,林澈博士,你的实习期提前结束了。
你现在是机构的正式成员,拥有最高保密权限之一。
而你第一个任务,就是运用你的‘新能力’,去处理一个棘手的收容突破前兆。”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研究员开始解除我身上的束缚。
“C-104,‘永寂画室’。
里面的项目是一个名叫陈博远的男人。
他的异常情绪是‘终极的虚无主义与存在性绝望’,表现形式是……绝对的‘静默’。”
李振语速加快,一边示意研究员给我注射了一针缓解身体虚弱的药剂,一边带着我走向旁边一个己经准备好的消毒隔离间。
“他的收容单元内部,所有声音、能量活动、甚至一定程度上的时间流逝感都会被极大抑制,无限趋近于绝对的‘寂灭’。
他自己则永远坐在画架前,面对一张空白的画布,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通常稳定等级为‘Safe’(安全)。”
“但就在刚才,‘祂’的噩梦波动似乎影响到了C-104。
单元内部的‘静默场’开始不稳定地膨胀,己经侵蚀了外层两道缓冲隔音墙。
如果继续扩张,可能会使C区陷入绝对的‘静默’,所有设备停摆,所有生命活动停滞。
必须立刻进行干预,使其恢复稳定。”
我麻木地换上另一套特制的、似乎掺有某种金属丝的灰白色防护服,听着李振的叙述,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荒谬绝伦的噩梦。
“我……我能做什么?
用这个……‘东西’……去碰他?”
我抬起右手,那节异化的食指微微蠕动着,让我一阵反胃。
“准确地说,是触碰他所创造的‘静默场’的核心,或者触碰他本人——如果你能接近的话。”
李振递给我一个特制的耳塞式通讯器,“‘深渊之触’应该能中和那种绝望的‘静默’。
这是基于现有数据的推论。
你是第一个实践者。”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我们会通过监控和你的生命体征远程指导。
记住,一旦‘静默场’完全吞噬你,通讯会中断,你的思维和生命活动也可能急速减缓首至停止。
所以,动作要快。”
“如果……如果失败呢?”
我声音干涩。
李振没有回答,只是帮我拉上了防护服的最后一重密封拉链,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会想知道的。
祝你好运,林博士……或者说,001的‘适配者’。”
适配者?
这个称呼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厚重的金属门在我面前打开,门外不再是那洁白的长廊,而是一条通向C区的、灯光更加昏暗的通道。
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变得凝滞沉重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透过防护服的过滤系统,依旧带着一股冰冷的死寂味道。
我抬起右脚,迈出了第一步。
右手那节异化的食指,似乎因为接近目标而……微微加快了那细微的蠕动频率。
走向那条寂静得令人心慌的通道尽头,走向那个坐在空白画布前、周身弥漫着终极虚无的男人。
我的指尖,那节被命名为“深渊之触”的怪物,冰冷地蠕动着。
仿佛在无声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