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书斋窗棂糊着厚纸,却仍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潮冷。
一盏孤零零的油灯,灯芯挑得极短,只为省些灯油,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案一隅,将少年顾清珩清瘦的身影巨大地投在斑驳的灰墙上,随火光微微摇曳。
他呵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薄雾,执笔的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几乎握不住那光滑的笔杆。
只得时不时停下,将双手凑到嘴边呵一口热气,再用力搓揉几下,待指尖恢复些许知觉,便又立刻重新埋首于泛黄的书卷之中。
桌角,一方粗陶砚台里的墨汁,似乎都比平日凝得更快些,需得时时研磨,才能保持润泽。
研磨的声音沙沙作响,是这寂静寒夜里唯一的伴奏。
夏日则全然是另一番苦楚。
闷热如蒸笼,蚊蚋嗡嗡地盘旋,扰人心神。
汗水顺着额角鬓边滑落,稍不留神便会滴落在宣纸上,晕染了刚刚写就的工整小楷。
他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摇着破旧的蒲扇驱赶热意与蚊虫,一边口中低声诵念着圣贤文章,字字句句,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并非一时一刻的奋发,而是经年累月的枯守。
晨光未熹时,他便己起身,于院中古井旁以冷水激面,驱散残梦,随后便是雷打不动的晨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他窗前的灯火常亮至三更。
读不完的经史子集,写不完的策论文章。
一摞摞写满字的草纸堆满了墙角,毛笔不知写秃了多少支,指尖也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并非不曾困倦疲乏。
也曾有过眼皮打架、头如捣蒜的时刻,他便用冷水浸湿的布巾敷面,或者干脆起身在狭小的书房内踱步,低声背诵,以驱散睡意。
清贫是常态。
饮食简单,粗茶淡饭,一件儒衫洗得发了白,却依旧干净整洁。
并非没有富家子弟邀他出游赴宴,但他大多婉拒,将有限的时间和银钱都用在了购书和笔墨上。
支撑他的,并非仅仅是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功名诱惑。
更有内心深处的一份不甘与一份承诺。
他不甘于平庸,深信胸中所学能经世致用。
更有一份对远方那位青梅竹马少女的悄然承诺——他愿以一身才学,换一个能匹配得上她、能许她一世安稳荣光的未来。
每每思及此,那枯燥的文字似乎也多了几分温度,那清冷的长夜仿佛也有了盼头。
这十年寒窗,是一场寂寞而坚韧的修行。
是将少年的跳脱一点点磨去,淬炼出沉稳与内敛;是将万千思绪收束于圣贤之道,锤炼出清晰锐利的文思与口才。
那日殿试之上,他从容应对,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并非偶然。
那是无数个孤灯下的夜晚,无数次与先贤对话,无数次与自己较量的必然结果。
当他高中探花,跨马游街,享受万众欢呼之时,那过往无数个清冷孤寂的日夜,便都化为了此刻春风里的意气风发,化为了他眼底深处除却喜悦外,那一份不易察觉的沉稳与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