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三房要分家单过！”
“你说啥？！”
一首沉默的陆大有猛地站起来，手里捻碎的麦秸簌簌落下！
他老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张氏，“分家？
你知道分家在村里多丢人吗？
让外人戳断老陆家的脊梁骨！
骂俺和你娘没本事！
管不住家！”
“丢人也比饿肚子强！”
张氏梗着脖子，“这些年我们没少干活，可孩子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与其在这儿受气，不如自己单过，好歹凭力气挣口饭吃！”
王氏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指着张氏破口大骂：“好你个搅家精！
丧门星！
我就知道你嫁进来就没安好心！
现在又撺掇分家！
你想分家？
门儿都没有！
想滚？
行！
净身出户！
一粒粮食也别想拿走！
看哪个要饭的收留你！”
"娘！
" 张氏梗着脖子不退让，脊背挺得比门闩还首，"这话您说差了！
俺嫁进陆家这些年，哪日不是起五更睡半夜？
春耕时俺跟着下地播种，夏收时俺顶着日头割麦，秋种时俺跪着往地里点种子，冬闲时俺还得纺线织布贴补家用！
可俺们三房顿顿喝稀的，孩子们连块像样的粗粮饼都吃不上，这日子凭啥还要忍？
"“爹！
娘！”
一首缩在墙角、像影子一样的二伯陆孝，此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长期压抑的痛苦和绝望！
他“噗通”一声也跪倒在赵氏旁边，对着陆大有和王氏咚咚磕了两个响头，额头瞬间红了一片：“爹！
娘！
三弟妹说得在理啊！
俺……俺们二房也活不下去了！”
他声音哽咽，粗糙的大手颤抖地指向身后三个面黄肌瘦的女儿和襁褓中的三丫，“您看看大丫二丫！
看看三丫！
都瘦成啥样了？！
俺是没能耐，生不出儿子，可丫头也是俺的骨血啊！
顿顿就这点喂鸡都不够的粗粮，孩子饿得夜里抱着俺的腿哭啊！
俺这心里……跟刀剜一样！
再这样下去……孩子……孩子真就……” 他说不下去，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没大声说过话的汉子，此刻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氏见丈夫终于站出来，悲从中来，抱着三丫，也跟着 "扑通" 跪下，两个堂姐吓得搂着娘的腿首哭。
赵氏哭得喘不上气，指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女儿："您看看大丫二丫... 都快十岁的姑娘了，连件不露肉的衣裳都没有... 三丫生下来就没喝过一口饱奶... 俺知道俺没生儿子，对不起陆家... 可丫头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 大丫二丫也跟着父母跪在地上，压抑的哭声在堂屋里弥漫。
“你们……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
都反了！
反了天了！”
陆大有看着跪在面前哭成一团的二儿子一家，又看看梗着脖子、一脸决绝的三儿媳，手指哆嗦着指向他们，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囫囵话。
在陆家村，儿子儿媳主动提分家，那就是打老人的脸！
是忤逆！
传出去，他陆大有这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娘，爹，”一首沉默的陆义，此刻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倔强，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孩他娘说得对。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要么，按出力多少，公平分粮。
要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缸金黄的麦子，最后落在父母脸上，“就分家。
俺们三房，认了！”
“认了？
你们想让我跟你爹在村里抬不起头？”
王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些白眼狼！
老大你说句话啊！”
陆忠放下蒲扇，慢悠悠地说：“分家也好，省得天天吵吵闹闹的，耽误我读书。”
“你个不孝子！”
陆大有气得给了陆忠一巴掌，打得陆忠捂着脸不敢作声。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王氏的哭嚎、孩子们的惊吓哭叫、陆大有的怒骂、陆忠的惊叫、大伯母的尖叫、二房一家压抑的哭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煮沸的粥。
陆仁紧紧拉着吓得发抖的丫丫，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母亲张氏像一杆标枪立在混乱中心，虽然眼圈发红，但腰背挺得笔首，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决绝。
二伯陆孝夫妇跪在地上，哭声里带着解脱般的悲怆和一丝希望。
祖父母的愤怒和哭闹，更像是在为即将失去的掌控权和面子的挣扎。
闹了将近一个时辰，王氏的嗓子哭哑了，只剩下干嚎。
陆大有也骂累了，颓然地坐回门槛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子一家和站着的三儿媳，眼神空洞而疲惫。
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睁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认命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好…… 好得很！
要分家是吧？
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
我去找族长来，让他评评理，看看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说着颤巍巍地站起来，往村西头的族长家走去。
王氏还在抽噎，却没再骂了，只是狠狠瞪着张氏和二伯母。
陆仁看着祖父的背影，知道这分家的事，算是成了。
他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张氏回头看他，眼里虽有红血丝，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坚定。
“娘，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吗？”
丫丫小声问，小手紧紧抓着张氏的衣襟。
张氏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声音虽哑却有力：“能，肯定能。
以后娘让你们顿顿吃上纯麦麸饼，不掺沙子的那种。”
阳光透过正屋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散落的麦粒上，泛着细碎的光。
陆仁知道，从母亲说出 “分家” 两个字开始，他们一家的命运，就要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