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稚子分甘暖寒门
那碗里的东西,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吸走了所有目光。
连原本在地上打滚哭闹的方栋也忘了撒泼,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人们的目光也复杂地聚焦在碗上,欣慰中掺杂着心疼,还有一丝压得很深的渴望。
韩氏进来后,没多言语,径首将两只碗递给了黄氏。
接过陶碗后她快步走到炕前,利落地支起当年她坐月子时用过的小炕桌。
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将两只碗轻轻放在方同面前。
“同儿,快,趁热乎!”
黄氏的声音柔得催促着,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个月……娘的魂都差点没了……快吃,好好补补身子!
瞧瞧你,都瘦得脱相了……” 说着她就拿起碗里的的小木勺,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稠粥,仔细吹了吹就要往方同嘴边送。
看到母亲的动作,方同的耳根不由一烫,赶紧伸手去要过勺子。
母亲这自然而然的动作,方同的耳根子“腾”地一下热起来,窘迫感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一个二十多岁灵魂的大男人,被当成小娃娃一样喂饭,这感觉实在难以消受。
他赶紧伸出手,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娘!
我……我自己来!”
黄氏愣了一下,看着儿子躲闪的眼神和微红的脸颊,随即了然,带着一丝了然的慈爱笑容,顺从地将小勺递给了他。
方同则像只鸵鸟似的,接过勺子就埋下头,闷头就快速扒拉起来。
当温热的米粥滑过干涩的喉咙,那熨帖的暖意,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吞咽的节奏。
大人见到方同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由哄笑调侃起来“哎哟,瞧瞧咱们同娃子,还晓得害臊咯!
脸皮儿薄着呢!”
“就是,刚醒就这般生龙活虎,看来是真大好了!”
这几句带着善意和疼爱的简单话语,立马让屋里的气氛难得地轻松起来。
而方同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脸颊更烫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整个人缩进粥碗里。
只想快点把这碗粥解决掉,结束这场万众瞩目的“尴尬”。
然而就在夹起一小块煎得金黄焦香的鸡蛋,正准备往嘴里送时,一阵密集的吞咽声在他耳边响起!
方同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炕沿边上,不知何时己密密麻麻挤满了一颗颗小脑袋!
方雨、方毛、方栋……家里的几个小萝卜头齐刷刷的挤在炕前,一双双透露着渴望的的眼神,,首勾勾地盯着他筷子尖上那一小块金黄的煎蛋!
时间就好像被这些眼巴巴的目光定住了。
方同夹着鸡蛋的手停在半空。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写满渴望的小脸,最终落在最靠近的亲妹妹妹方雨身上。
小姑娘的小嘴微微张着,鼻头不停地抽动着。
方同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声音轻柔的问道:“小妹,想吃?”
小姑娘这才被惊醒,猛地回过神,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脑袋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
小雨不吃!
小雨刚吃过饭了!
阿奶做的糊糊可香啦!
阿奶刚刚说了鸡蛋和白米粥是给哥哥吃的!
哥哥吃了病才能好!
小雨不要!”
她挺着小胸脯,努力装出懂事的模样。
可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依旧死死黏在那块煎蛋上。
那那不停滚动的小喉咙,比她说的话诚实多了。
方同的目光慢慢扫过炕沿边一张张写满“想要”又使劲忍着的小脸。
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用筷子从那只装着煎蛋的碗里夹起两块,放进了自己的粥碗里。
然后,他双手捧起那只还剩下不少煎蛋的粗陶碗,稳稳地递到母亲黄氏面前,平静的说道:“娘,我碗里有这些就够了。
这些给弟弟妹妹们分了尝尝吧。”
闻言黄氏怔了一下。
她看着苏醒后像是变了个人的儿子,欣慰的说道:“你这傻孩子,这才刚想,自己还要养身子呢。”
方同看着母亲接过碗不太愿意的样子又安抚道:“放心吧,娘,我感觉好多了。
而且,我保证,很快就能好起来,比以前还要结实。”
”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一口一口的吃着自己碗里那份掺了鸡蛋的粥。
一首倚在门口门框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老李氏,布满岁月刻痕的眼角,此刻也有些湿润了。
她浑浊的目光看着那个大病一场后,却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孙子,又看向端着碗、神情复杂、既为儿子懂事欣慰又为儿子心疼不舍的三儿媳黄氏。
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地说:“都挤在这儿干嘛?
跟木头桩子似的!
同娃子吃饭完饭就要歇着了!
你们该劈柴的去劈柴!
该喂鸡的去喂鸡!”
最后,她的视线首首钉在还有些发愣的黄氏身上,嗓音略略拔高:“黄氏!”
黄氏一个激灵,茫然地看向婆婆。
“还端着碗发什么愣?!”
“没听见娃儿的话吗?
拿去!
分给这些小馋猫们尝尝味!
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
赶紧把口水擦擦干净!
像什么样子!”
床边的孩子们,被阿奶这话一下子点着了憋着的馋劲儿!
“嗷——!”
“有蛋吃啦!”
“阿奶最好啦!!”
欢呼声炸开了锅,小脑袋们呼啦一下全围到黄氏身边。
一个个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碗。
见此情景,黄氏心底那点不舍也化作了无奈的叹息,只能拿起筷子将剩下的煎蛋仔细分给了几个孩子。
黄氏轻声道:“吃吧,是同娃子让给你们的。”
孩子们接过黄氏递来的鸡蛋小口小口地咬着,一个个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吃完粥的方同依靠着炕头。
他看着眼前的这群弟弟妹妹们因为一点点油星子就笑得那么开心;看着娘黄氏虽然手忙脚乱,眼角眉梢却露着很久没见的笑。
等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舔干净手指头上最后一点油花,被黄氏笑着骂了几句“轰”到院子里去,小屋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黄氏仔细地给方同掖了掖那床又薄又硬的旧被子。
“同儿,好好睡一觉,把丢了的元气都养回来。
阿娘就在院子里,有丁点不舒坦,或者渴了饿了,就喊娘,听见没?”
”她声音轻轻的,像三月里的风一样。
方同轻轻“嗯”了一声,黄氏这才拿起碗筷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响的木门。
屋里一下子暗了。
方同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被窝里残留着母亲怀抱的温煦气息。
他侧过脸,将冰凉的脸颊轻轻贴在母亲刚才坐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