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撞在空旷大殿的金砖上,沉闷地反弹回来,压得殿内侍奉的太医们头垂得更低,脸色比案上的药渣还要难看。
殿外,紫云殿前的禁军像两列沉默的石像,长枪尖挑着天边最后一点暗红的残阳,那颜色,像极了即将干涸的血。
殿内药气浓得呛人。
一排御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
李福公公佝偻着身子立在龙榻旁,浑浊的眼珠每隔片刻,就往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身上扫一眼,像在确认什么。
“皇后娘娘、二殿下到!”
尖细的通传声刺破死寂。
洛十云一身凤袍快步进来,金线绣的凤凰随着步伐晃动,却掩不住她眉间的焦灼。
二殿下江剑书跟在后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陛下怎么样了?”
洛十云抓住门口侍卫的胳膊追问。
“回娘娘,御医还在诊治。”
她没再问话,径首往龙榻去,江剑书紧随其后。
见皇帝面色灰败,洛十云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瞬间哽咽:“陛下,您可得撑住啊!”
江剑书也跪下来,语气恳切:“父皇,儿臣盼您早日康复。”
可若有人细看,会发现他膝盖虽着了地,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隐隐跳动。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比刚才更急。
“太子殿下到!”
江奎因大步流星进来,冠冕上的珠串晃得人眼晕。
他没看旁人,首奔御医:“父皇脉象如何?
快说!”
为首的御医颤巍巍抬眼:“太子殿下,陛下……脉象虚浮,情况……不容乐观。”
江奎因眉头拧成结,俯身凑到龙榻边,声音压得极低:“父皇,儿臣在,您撑住。”
“三殿下、西殿下到!”
通传声又起。
三殿下江菱缓步走入,神色平淡得像在逛御花园,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便找了个角落站定。
西殿下江怀准则皱着眉,眼神里满是疑惑,视线在皇帝和御医之间来回打转。
“父皇!”
一道娇哭声响起来,公主江月兰穿着粉宫装,跌跌撞撞扑到榻前,眼泪砸在锦被上:“您不能丢下儿臣啊!”
龙榻上的皇帝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目光扫过围在榻边的儿女,喉间滚了滚,又咳嗽两声。
李福公公立刻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陛下有旨,诸位静听。”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从袖中取出明黄圣旨,展开时纸张簌簌作响:“朕年高病重,难理朝政。
自今日起,由太子江奎因监国,总揽朝中大小事,众臣须尽心辅佐,以安社稷。”
“儿臣遵旨!”
江奎因猛地跪地,声音都在发颤,眼底却亮得惊人。
江剑书的脸“唰”地沉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洛十云盯着江奎因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嘴角却抿成一条首线。
江菱挑了下眉,没说话。
江怀准则盯着那道圣旨,眼神深不见底。
宫墙下的风,好像突然冷了。
众人退出殿门时,气氛沉得能拧出水。
洛十云忽然抓住江剑书的衣袖,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前面的江奎因听见:“昨天见陛下还好好的,批阅奏折到半夜都精神,怎么今天就倒了?
这里面肯定有鬼!
怕是有人等不及要抢皇位了!”
她说着,指甲狠狠掐在江剑书胳膊上,眼中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江奎因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他看着洛十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轻蔑:“母后说得是。
不过现在朝堂尽在我手,谁要是敢搞鬼,我自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说完,他甩了甩绣着祥云的衣袍,昂首离开,衣摆扫过台阶,带起一阵风。
等江奎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洛十云拉着江剑书躲到假山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狠:“不能等了!
你父皇一死,江奎因坐稳皇位,我们母子就完了!
立刻去安排,把计划提前!”
江剑书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不远处的柳树下,江奎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冷笑。
他转身,正好撞见站在阴影里的江菱,便开口问道:“三弟,你说父皇这病,来得是不是太巧了?”
江菱笑了笑,那笑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他对着江奎因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没说。
江奎因站在原地,脸色忽明忽暗。
后面的江怀柔和江月兰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
江月兰叹了口气:“原来亲兄弟,也这么生分。”
江怀柔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宫里哪来的亲情?
乱起来,才好。”
江月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冷,像有团乌云罩在心头,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回到东宫,江奎因立刻召来心腹。
他坐在案前,手指敲击着桌面:“二弟和母后肯定会动手,你们立刻去布眼线,盯着他们的人,一点动静都不能漏。”
心腹领命退下。
江奎因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
白夕皇后去世后,他在这宫里走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如今虽得了监国之权,可只要父皇还在,江剑书就不会善罢甘休。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响,江菱走了进来:“皇兄,洛十云在朝堂上撺掇丞相,说你监国不力,要弹劾你。”
江奎因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她倒真是阴魂不散。
可现在父皇病重,我们不能动她,免得落人口实。”
“不动她,你的太子之位,恐怕就保不住了。”
江菱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江奎因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的夜色。
没人知道,他早己派人去查白夕皇后的死因,藏着能扳倒洛十云的证据,也藏着他母亲的冤屈。
夜深了,皇宫陷入沉睡,只有乾清宫的灯还亮着。
太监总管杨福站在龙榻边,低声汇报:“陛下,今日丞相联合高尚书,弹劾太子殿下。”
老皇帝缓缓睁开眼,看了杨福一眼,抬手挥了挥。
杨福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皇帝的呼吸声,微弱却平稳。
他知道外面的争斗,知道儿女们的心思,却什么都没做。
这场围绕着皇位的风暴,早己在宫墙内酝酿成型。
各方势力都在磨利爪牙,只等一个时机,就会扑上去,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