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们哈着白气，三三两两地从各个坊区汇集而来，准备交接文书，换取片刻的安宁。
顾长夜混在人群中，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低着头，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哟，这不是顾长夜吗？
昨夜就你一人巡西坊？
老吴头呢？
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说话的是杂役赵三，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此刻正斜着眼，满脸讥诮地盯着顾长夜。
“莫不是你小子贪生怕死，遇上什么邪祟，就扔下搭档自己先跑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声。
镇夜司的更夫，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最是看不起这种临阵脱逃的懦夫。
老吴昨夜未归，生死未卜，顾长夜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这本身就足以引人遐想。
顾长夜的头埋得更低了，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副懦弱无言的样子，更是坐实了赵三的猜测。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抹无人察觉的幽光悄然闪过。
一道淡蓝色的虚幻面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正清晰地悬浮在赵三的头顶。
姓名：赵三命格：鼠窃狗偷近期转折：今日午时，于库房拾得遗落的辟邪符纸，献于执事，得赏识。
顾长夜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区区一张不知品阶的符纸，竟也能算作此等小人物的“转折”？
看来这镇夜司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连最底层的杂役都能藏着这般微末的机缘。
他不动声色，任由周围的嘲讽如潮水般涌来，将那张刻薄的脸孔深深记在心底。
午时将至，院中的喧嚣渐渐平息。
顾长夜借口腹痛，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院的库房巷弄。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箱笼和杂物，平日里人迹罕至。
他藏身于一个破旧的水缸后，敛息静待。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赵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他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便一头扎进杂物堆里，急切地翻找起来。
很快，他从一个朽烂的木箱夹层中，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符纸。
符纸虽有残缺，但上面的朱砂纹路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赵三的脸上瞬间被狂喜所占据，他将符纸揣入怀中，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顾长夜看得分明，那是一角“镇煞符”的残卷，虽不完整，但对凡人而言，己是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重宝。
若献给上司，换一个小旗的职位绰绰有余。
待赵三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顾长夜才缓缓从水缸后走出。
他心念一动，调出了赵三的命格面板，意念集中在那条近期转折之上。
“消耗3点气运，编辑。”
文字瞬间变得模糊，而后重新组合。
近期转折：今日午时，于值房独坐，所拾符纸无故自燃，邪火反噬心神，疯癫失智。
做完这一切，顾长夜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半个时辰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杂役值房传出，惊动了整个大院。
众人赶到时，只见赵三瘫倒在地，手掌一片焦黑，正抱着头满地打滚，口中胡言乱语，状若疯癫。
他身旁的桌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只余下些许灰烬。
值守执事赶来，见状勃然大怒，厉声斥道：“亵渎镇司重物，私藏符箓以致反噬！
来人，将这疯子革除职务，打入地牢！”
顾长夜站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着赵三被两个差役拖走，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一只蝼蚁的命运，不值得他投入半点情绪。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张符纸的来源。
镇夜司的库房重地，管理何等松懈，才会让这种高阶符箓遗落于杂物之中？
这背后，恐怕有内鬼勾结外敌的影子。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夜幕再次降临，顾长夜提着灯笼，巡逻的路线却悄然改变，来到了东市的桥头。
这里，正是昨夜那个乞丐本该获得传法机缘的地方。
冰冷的河风吹拂，桥上空无一人。
他没有急躁，只是静静地立在桥边，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像。
子时刚过，一道模糊的灰袍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桥心。
那人手持一个古朴的罗盘，指针不安地转动着，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顾长夜立刻集中精神，查看对方的命格。
目标：灰袍人命格：隐修避世近期转折：循信物而来，欲传法于有缘者，然机缘者未至，失望离去。
果然是他！
顾长夜心头一跳，压下激动，悄无声息地朝桥心靠近。
在距离灰袍人还有十步之遥时，他脚下故意一滑，身体一个踉跄，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谁？”
灰袍人猛然回头，眼神锐利如鹰。
顾长夜不等对方发问，便抢先一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前辈恕罪！
小人……小人是替人来传话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玉佩，双手奉上。
“前辈可是寻一位……一位在此行乞的老丈？
他昨夜不慎失足落水，如今染了风寒，正病卧在城西的破庙里。
他神志不清，只念叨着辜负了仙缘，托我务必将此物转交给一位在桥上等他的前辈。”
这块刻着一个模糊“道”字的玉佩，是他从老吴的遗物中找到的。
他赌的就是这灰袍人只认信物，不认人。
灰袍人接过玉佩，指尖在那个“道”字上轻轻摩挲，眼神中的警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与惋惜。
“此乃我师门信物，确实不假……你叫什么名字？”
“回前辈，小人顾长夜，只是镇夜司的一介更夫。”
顾长夜依旧低着头，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灰袍人长长叹了口气：“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机缘错付，时也命也……也罢，既然是你将信物送回，也算与我有一线因果。
这桩机缘，便由你代其承了吧。”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落入顾长夜手中。
“此乃凝气丹，可助凡人洗筋伐髓，打通经脉，能否踏入修行之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言罢，灰袍人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长夜紧紧攥着那枚丹药，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如水，迅速离开了桥头，返回了自己那间狭窄破旧的更棚。
关上门，他立刻查看自身的状态。
姓名：顾长夜命格：？？？
近期转折：将服下凝气丹，洗筋伐髓，开启修真之路。
顾长夜看着那条转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别人给的路，怎能及得上自己亲手写的命？”
他毫不犹豫地调动了体内仅剩的2点气运。
“编辑！”
近期转折：服下凝气丹后，药力失控，经脉堵塞，沦为废人。
这条潜在的、最坏的可能性被他强行显现出来，然后，在文字彻底凝实之前，他再次注入意念，将其彻底改写。
近期转折：服下凝气丹后，药力尽数化为真龙，倒灌天灵，首冲泥丸，一步凝气！
次日清晨，当着所有交班更夫的面，顾长夜在一片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中，将那枚凝气丹扔进了嘴里，如同吞下一颗寻常的糖豆。
“疯了！
他疯了！
凡人之躯也敢吞食灵丹，这是想爆体而亡吗？”
有人惊呼。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
只见顾长夜的身体猛地一震，周身竟凭空升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紫色气旋，一股沛然莫御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节节攀升，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城外某处山巅，那名远眺着镇夜司方向的灰袍人，猛地睁开了双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本己断绝的因果线，竟以一种远超他预料的、霸道无比的姿态，重新燃起。
“此子……命格己变！”
镇夜司大院内，紫气缭绕，顾长夜缓缓睁开双眼，一道精光爆射而出。
那一瞬间，整个院落仿佛都因他而寂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嘲讽、是怜悯、还是漠不关心，此刻都化作了同一种情绪——极致的骇然。
一个昨夜还被当众羞辱的卑微更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登天。
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镇夜司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中，激起了滔天巨浪的第一个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