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泥泞湿滑，于他却如履平地。
脚步起落间悄无声息，只有雨水从他蓑衣边缘不断滴落。
他不再是那个在田里深一脚浅跷的农夫，而是一缕贴地疾行的幽魂，与这狂风骤雨融为一体。
手中的无念刀低垂，刀尖偶尔划过横生的枝杈，带起一线细微的水痕。
那幽冷的锋刃在黑暗中偶尔折射不出任何光，却自有一股吸噬生机的寒意。
他的感知如蛛网般向西周蔓延，捕捉着雨声、风声之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那伙人留下的痕迹，在常人眼中早己被大雨冲刷干净。
但在他眼里，折断的草茎、泥地里一个比周围稍深半分的印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与山林腐叶气迥异的汗味……都清晰得如同指路明灯。
这些人行事狠辣，配合也算娴熟，但绝非真正的顶尖好手。
燕横心中冷哂：“抛饵垂纶非为鱼，试看深渊潜龙惊。”
用这等货色做探路的弃子，幕后之人，所求不小。
念头飞转，但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反而越来越快。
山林在他身边飞速倒退。
约莫一炷香后，他的脚步倏然停在一处陡峭的坡坎前。
痕迹在这里消失了。
不是自然消失，而是被人刻意抹去。
手法老练，几乎毫无破绽。
燕横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流淌。
他闭上眼，耳廓微不可察地轻动。
风雨声，树叶婆娑声，远处溪流涨水的轰鸣声……层层筛过。
然后，他听到了一点别样的声音。
极细微的，被风雨扭曲、拉拽，几乎难以分辨的……呜咽？
像是被堵住了嘴的幼兽，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来自……下方。
他睁开眼，目光落向坡坎下方一片被浓密藤蔓遮掩的区域。
那后面，似乎隐着一个洞穴。
呜咽声又响了一下，更清晰了。
燕横没有立刻跃下。
他像一尊石雕，凝立在风雨中，感知如同触须，仔细探察着洞穴周围每一寸土地。
果然。
洞口的泥地里，几片落叶的摆放过于刻意。
旁边的藤蔓根系，有极细微的、几乎被雨水泡没的丝线反光。
陷阱。
不止一处。
布置的人很聪明，利用了地形和天气。
若是心急救人的，只怕立刻就要着了道。
“深穴微光险中藏，杀机暗伏藤蔓下。”
可惜，来的是他。
燕横手腕一翻，无念刀无声地切入身旁一棵树的树干，削下几块不大不小的木片。
指尖轻弹。
咻！
咻！
咻！
木片破空飞出，精准地打在几处疑似陷阱机关的位置。
噗！
一支淬毒的弩箭从洞顶阴影处激射而出，钉入对面树干，尾羽剧颤。
咔嚓！
一声机括轻响，洞口一侧地面猛地弹起一排削尖的竹刺，又无力地落下。
还有几处绊索、陷坑，接连被触发。
洞内的人显然没料到所有布置竟被如此轻易地、远程破去，一阵压抑的骚动传来，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咒骂。
“哪个龟孙……”话音未落。
燕横动了。
他并未从正面闯入，而是身形一纵，如一只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上坡坎旁一株大树，再借力一点，竟从洞穴侧上方一处极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的缝隙中，坠了下去！
洞内火光骤然一暗！
两名劲装汉子正紧张地盯着洞口方向，根本没料到杀神会从天而降！
一道幽暗的刀光如同死神的叹息，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刀鸣夜雨破围障，无声取命似阎罗。”
一名汉子喉间爆开血花，眼睛瞪得滚圆，软软倒下。
另一人惊觉回头，只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冰冷如寒星的眼睛，以及一抹快到极致的刀光掠过脖颈。
他甚至没能拔出腰间的刀。
火堆旁，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孩子正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发抖，正是狗娃。
他旁边还有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同样被绑着，己然吓傻了。
洞内深处，最后一名黑衣人眼见同伴瞬间毙命，亡魂大冒，怪叫一声，竟不朝洞口，反而猛地扑向那两个孩子，手中短刀狠狠刺下！
显然是想杀人质，同归于尽！
他的刀快。
燕横的刀，更快。
无念刀脱手飞出，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噗嗤！
刀尖精准地从那黑衣人后心贯入，前胸透出，带出一蓬血雨。
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尸体向前扑跌，“咚”一声被死死钉在洞壁之上，短刀“当啷”落地，离狗娃的脚边只有寸许。
洞内瞬间死寂。
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个孩子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燕横走到洞壁前，拔出无念刀，在那黑衣人衣服上擦净血迹，归入鞘中。
他走到狗娃面前，蹲下身。
狗娃看着他，眼睛里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难以置信的依赖，大颗大颗的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却被破布堵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燕横伸出手，动作略显僵硬地，轻轻拿掉他嘴里的破布，又用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横……横叔……”狗娃哇地一声哭出来，猛地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燕横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那双刚刚顷刻间连毙数敌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最终，他还是用一只手掌，极其生疏地、轻轻拍了拍狗娃的后背。
“没事了。”
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比平日软了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他解开另一个孩子的绳索，那孩子吓得话都说不出，只是瑟瑟发抖。
燕横的目光扫过洞内三具尸体，最后落在那被钉死在墙上的黑衣人身上。
他走过去，仔细搜查。
除了些零碎银两和普通兵器，一无所获。
没有身份标识，没有那火焰图腾的木牌。
干净得过分。
“弃子之用尽于此，幕后黑手踪难觅。”
他站起身，拉起狗娃和另一个孩子。
“能走吗？”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点头。
“跟着我。”
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出洞穴，雨水立刻浇了他们满头满脸。
狗娃紧紧抓着他湿透的衣角，另一个孩子也有样学样。
燕横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洞口。
弃子。
依旧是弃子。
对方用孩子做饵，用这些死士的命，来看他的刀。
看过了。
然后呢？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望向更深处黑暗的山峦。
风雨正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