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故人”
其中一个,身形较大,在孩堆里拔高半截,一看便是领头的,捡起石块扔出去,打在窗边,闷声作响。
其他的见状,纷纷效仿,甚至开始比较谁扔的更准。
兴头上时,在前方放风的孩子忽然叫道:“丑八怪起床了!”
他刚说完,那半破的木门颤巍巍的便吱呀一声,一个黑影从门缝飞出,擦过为首小孩的发髻,落在地面上,小孩低头,看见一只破布鞋,往上一抓,拢到松散的头发,顿时愣住了,使劲一吸在人中两旁挂着的两横清涕,憋住一口气,大叫出声:“假道士打人啦!
假道士打人啦!”
孩群一哄而散。
这时,门才大开,一男子悠悠走出,他身材欣瘦,头发用根木棍简单挽起,道袍上打遍了补丁,松垮地套在身上,随着动作晃荡晃荡的。
然而,比他这一身穿着更有特点的,是他的脸——丑。
丑得惊心动魄,惊天动地。
“屎尿都控不住的年纪,欺负人倒是有一套,”江衅捡起地上的布鞋,拍了拍,听见几声狗吠,扭头一看,一只黑白斑点狗正在他家门口撒尿!
再一看,不得了,这畜牲正站在自己的招牌上。
“胯下留情!”
可惜己经晚了,那狗被这叫吓得一激灵,反而还将最后几滴释放出来。
然后对着他,扬起下巴,呜了几声,似乎是在立威。
江衅心中滴血,套好鞋,捡起木棍上前驱赶,那狗往旁边一窜,灵活地跳出篱笆墙,从小路跑了。
“迟早把你那东西切了!”
江衅愤愤骂道,走近一瞧,招牌上的墨色字迹己经被尿渍晕开,只剩问卦两个字还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他抬头看天,云层蔽日,低头,满地狼籍,心想:今日不宜出门。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午前收拾好自己,正午时分,准时出现在三元桥边的柳树下,支起招牌,往乘凉椅上一躺,继续小憩。
他摆摊问卦,从不吆喝。
寻常要是没人,他能一觉睡到傍晚,姿势都不换,到了点自动醒来,然后卷起招牌,摇摇晃晃的回家。
今日却有些不同。
一位老妇走到摊前,将菜篮放在木桌上,掀开覆在上面的布,里面整齐的摆满了鸡蛋。
江衅移开目光,打量起她。
枉死的人中,她这模样不算吓人。
除了半边己成白骨的脸,其余倒是完好。
“我儿病了,大夫治不了,我们单家一脉单传,他爹又死得早,这个家没了他不行啊,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上次治好了老林家生病的娃娃,也求你帮帮我们娘俩……”说着,她站起来,作势要跪下,一边的眼珠随她低头时从眼眶中掉落,连着筋脉,挂在脸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江衅伸手一拦,将她扶起。
老妇仅剩的一颗混浊的眼珠动了动,像是看到了希望,死死攥住他的手,声泪俱下: “我没有办法呀,为了给我儿子看病花光了积蓄,只剩这筐鸡蛋了,刚下的,新鲜着呢,您能不能收下,接了这单生意?”
江衅摇头:“我接不了死人的报酬。”
老妇愣了愣,“死人……”她浑浑噩噩地重复几遍,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说:“是啊,我死了,死在……”话音一停,她忽然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湖畔走去,而后一头扎进水里。
湖面泛起几圈涟漪,动静扰了水中的鱼,一扭肥硕的身子游远了。
江衅掏出黄纸,默念口诀,一团火焰凭空而起,将黄纸烧了个干净,黑灰飘入水中,自湖底迸出一道金光。
而后,一具半边白骨的尸体浮了上来,被渡船拦住,划船的伙计眼尖发现,大惊失色:“死人啦!”
湖面上顿时乱作一团。
吵闹声中,江衅卷起招牌,纳入怀中,从青石小路一首前行,经过落花小院,随手折了朵黄花,小孩见了咯咯地笑,围着他,齐齐喊道:“丑八怪!
丑八怪!”
“去去去!”
江衅作出唬人的架势,小孩尖叫着跑开。
江衅摸向侧脸,纳了闷,他费尽心力捏的壳子,不说好看,也没必要那么大惊小怪吧。
真有那么丑?
他不信邪,正好昨日刚下了场大雨,路面坑洼不断,积满了水,便弯着身子瞧,神情却猛然一滞。
水面的倒影里,一只苍白的婴儿面孔,正趴在他肩头,阴涔涔地笑着。
江衅眉心一跳。
立刻掏出黄符,反手贴去,然而,那鬼婴速度比他还快,从身后钻出,一闪进了小巷。
同时,怀里一空。
江衅心道不好,摸向胸前,脸色微变。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小巷深处,更是寂冷。
江衅举着火符,然火光所触之处,皆是空无。
他不再前行,一撩衣袍,席地而坐,指尖敲着膝盖,心中开始倒数,最后一下时,忽觉浑身冰冷,无法动弹。
苍白的手从后搭上肩,带着凉意的指尖挑逗地划过侧脸。
江衅转过眼珠,瞥见肩膀上伏着的女鬼。
实际上,她是个美人。
可惜江衅天生美丑不辨,再美的皮囊也诱惑不了他。
他劝她:“姑娘,慎重啊。”
“春宵苦短,自然慎重。”
她笑声轻软,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指尖轻拨开衣襟,美目微抬,却在看到他面庞时,惊叫出声,一跳几步远。
“奶奶的,”她骂道,全然没了之前的风情,尤嫌不够,淬出几口唾沫,“见过丑的,但没见过这么丑的,瞧背影,还以为是个俊朗人,真是脏了老娘的眼。”
江衅:“……臭小子,”女鬼扭过身,露出后面的鬼婴。
她愤愤点了点鬼婴的额头,“真是白养你,好歹也找个好看点的。”
鬼婴委屈的哼了哼。
江衅好笑道:“都成鬼了,还这么挑?”
“你个丑八怪懂什么,”她嫌弃的撇过头,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心里却止不住的纳闷。
鬼婴辩气寻人,说明他身上精气至重,一般人不会拥有如此重的精气,何况他可辨生鬼,己非常人。
女鬼心中一凛:“你什么来历?”
“我的来历?”
江衅笑了几声,“那可大了,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前提是,你把玉佩还给我。”
他笑起来时,眼尾上挑,末端缀一点红,如雪中红梅。
女鬼愣了愣。
之前光看脸,竟没发现他有双极好看的眼睛,眸中光亮汇聚一处,连带着他的脸都没那么惹人生厌了。
再细细一瞧,五官单看其实并不丑,可凑在一起,活像是胡乱拼的,怪异得很。
左右刚入夜,有的是时间,她指尖一挑,从袖中滑出玉佩,女鬼瞧着,忽然笑了:“难怪你明知是陷阱,还是不顾危险,原是心上人所赠。”
“什么心上人?”
“还装傻,这是双鱼佩,一阴,一阳,而你这块,是阴佩。”
“阴佩又如何,世间牵挂的事多了,为何总是情爱?”
女鬼怔了怔。
不想就这会空档,男子忽然发难,冲破桎梏,从怀中掏出块布劈头盖过来,顿时所覆之处如烈火灼烧般,面皮脱落不止,痛得她尖叫出声,忙摘下布条扔出去。
鬼婴护主,愤嚎一声,闪身趴到江衅肩上,张着血口就要咬下,被倒提着脚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
“新鲜出炉的狗尿,”江衅笑得万分张扬,“专克阴魂。”
女鬼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如渗血般的红,“你怎么会…”话音蓦地一顿,一寸剑锋从后刺穿了她的胸膛。
江衅也是一惊。
女鬼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向身前,随后痛苦的皱起眉,呜咽一声,原地消散了。
西周弥漫的黑雾散去,云层中圆月渐出,剑锋一转,江衅眼前晃过一阵冷芒,月色疏浅中,执剑人身段修长,浑身肃杀之意。
对方捡起玉佩缓步而来。
“你的东西。”
江衅伸手一拘,“多谢。”
接过玉佩,抬眸,男子正好也看向他,眸中清浅一片,目光相对,江衅心中疑惑:怎的感觉有些熟悉?
他不辨人脸,寻常则通过身形、声音和气味判断,无端觉得熟悉的,还是头一回,他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
忍不住道:“今日多亏大侠出手相救,不知大侠姓名,家住何处,来日我必登门拜谢。”
“除魔卫道是本分,不必言谢。”
“那可否告知姓名?
若是日后江湖相逢,我连恩人的名讳都道不出,岂不叫人笑话?”
对方沉默了一会,“莫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