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蹲在青石板上,指尖的烟卷燃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一缩手。烟蒂滚进河水里,
溅起的涟漪刚碰到那盏飘来的河灯,就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似的,瞬间没了动静。
这是七月十四的傍晚,平溪镇的酉水河面上已经飘着不少河灯。红纸糊的灯壳里,
蜡烛的光摇摇晃晃,把水面映得一片斑驳。老陈是镇上的摆渡人,撑了三十年的乌篷船,
从没像今晚这样心慌——他今早接到的那笔生意,太邪门了。清晨天还没亮,
老陈就被码头的敲门声吵醒。门外站着个穿黑布衫的女人,头发挽得一丝不苟,
脸上没什么血色,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师傅,明晚子时,我要去河对岸的乱葬岗。
”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软塌塌的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老陈当时就想摆手。
平溪镇的人都知道,酉水河对岸的乱葬岗是民国时留下的,抗战那年死了不少伤兵,
后来又闹过瘟疫,埋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年荒得连草都长得比人高。
更别说七月十五中元节前后,晚上根本没人敢靠近河边,更别提去乱葬岗了。“大姐,
这时候去那儿干啥?不吉利。”老陈搓着手,想劝劝她。
女人却从布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放在老陈手里。“我要去给我男人送灯。
他当年在那儿守着伤兵,没回来。”女人的眼睛盯着河面,雾气濛濛的,“三十年了,
每年我都来,今年他该等急了。”老陈捏着那沓钞票,指尖发潮。他想再问些什么,
女人已经转身走了,黑布衫的衣角扫过门框,没留下一点声响,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现在,夕阳把酉水河染成了暗红色,老陈坐在乌篷船里,盯着水面上的河灯发呆。
他想起早上女人的话,心里总觉得发毛。这时,一阵风刮过来,吹得船篷簌簌响,
水面上的河灯突然朝着一个方向聚拢过去,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老陈赶紧撑着船桨,
想把船往岸边划。可船像被钉在了水里,怎么划都不动。他低头往水里看,浑浊的河水里,
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密密麻麻的,看得他头皮发麻。“师傅,时候快到了。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船尾传来,老陈吓得差点掉进水里。他回头一看,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船尾,手里拿着一盏白色的河灯,灯壳上没写字,
只有一层薄薄的霜似的白。“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老陈的声音发颤。女人没回答,
只是把白色河灯放进水里。那盏灯一碰到水面,就像有了生命似的,
径直朝着对岸的乱葬岗飘去。其他的河灯也跟着它,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在水面上拖出一串微弱的光。“我男人当年是个医生,”女人突然开口,声音比早上更轻了,
“抗战的时候,他在对岸的临时医院里救伤兵。后来医院被炮弹炸了,他没跑出来,
跟那些伤兵一起埋在了那儿。”老陈咽了口唾沫,没敢接话。他注意到女人的黑布衫上,
好像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血。“每年七月十五,我都来给他送灯。可前几年,
河灯到不了对岸就沉了。”女人的手放在船舷上,指尖泛着青白色,“师父,
你知道为什么吗?”老陈摇了摇头,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他突然想起镇上老人说过的话,
说酉水河底有个“水鬼摆渡人”,专在中元节前后抓活人去给死人当伴。“因为那些伤兵,
还有我男人,他们冷啊。”女人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软塌塌的,而是透着股刺骨的寒意,
“他们在底下待了三十年,连盏能照亮的灯都没有。” 老陈猛地抬头,看见女人的脸变了。
原本没血色的脸,此刻变得青黑,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她的手指变得又细又长,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你、你不是人!
”老陈尖叫着,想跳进水里逃跑。可女人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那触感冰凉刺骨,
就像抓着一块冰。“师傅,别跑啊。”女人的嘴角往上咧,露出两排青黑色的牙齿,
“我男人他们缺个摆渡人,你去了,他们就能顺着你的船,回镇上看看了。”老陈拼命挣扎,
可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动弹不得。他看着水面上的河灯,突然发现那些灯壳上,
慢慢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有的缺了眼睛,有的没了鼻子,都是些狰狞的模样。
那些河灯不再往对岸飘,而是朝着乌篷船围过来,灯里的蜡烛火苗变成了绿色,
把水面照得一片诡异。“你还记得十年前,你撞翻的那艘小船吗?
”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毒蛇的信子,“船上有个女人,抱着个刚满月的孩子,
也是要去对岸送灯。你为了赶回家吃饭,把船划得太快,撞翻了她们的船,看着她们沉下去,
却没救。”老陈的脑子“嗡”的一声,十年前的事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天也是中元节,
他确实撞翻了一艘小船,也确实没救人——他怕惹麻烦,更怕被人知道他喝酒划了船。
“那是我妹妹。”女人的指甲掐进了老陈的胳膊,疼得他冷汗直流,“她抱着的,
是我男人的孩子。他们本来想给我男人送灯,却死在了你的手里。”水面突然翻起巨浪,
无数只青黑色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了乌篷船的船舷,有的甚至抓住了老陈的腿。
老陈看着那些手,有的缺了手指,有的还戴着当年的军牌,他知道,那是乱葬岗里的伤兵,
是他十年前害死的女人和孩子。“师傅,该你去送灯了。
”女人把一盏黑色的河灯塞进老陈手里,那灯壳摸起来像纸,却又硬得像骨头,
“你把这盏灯送到河底,给我妹妹和孩子,还有那些伤兵。他们等着呢。
”老陈被那些手拖进了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喊,却呛了满口的水,
水里全是泥土和腐烂的味道。他看见那盏黑色的河灯在他面前飘着,灯里的火苗是绿色的,
照得他能清楚地看见水里的景象——无数具尸体在水里漂浮着,有的穿着军装,
有的穿着布衣,还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正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十年前被他害死的女人和孩子。女人的脸出现在水面上,
青黑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老陈,你放心,你不会孤单的。每年中元节,
我都会让河灯带着你,去对岸看看我男人。”老陈的意识慢慢模糊,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朝着河底那些伸着的手飘去。水面上的河灯还在飘着,
白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朝着对岸的乱葬岗飘去。只是没人知道,
今年的河灯队伍里,多了一盏黑色的灯,灯壳上,慢慢浮现出老陈的脸。第二天早上,
平溪镇的人发现老陈的乌篷船漂在河面上,船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黑色的河灯,
放在船中央。有人想把那盏灯拿起来,却发现灯壳硬得像骨头,怎么都拿不动。
镇上的老人说,那是水鬼的灯,是用来引着老陈去给河底的亡魂当摆渡人的。从那以后,
每年中元节的晚上,酉水河面上都会多一盏黑色的河灯,跟着其他的灯一起,
朝着对岸的乱葬岗飘去。有人说,在半夜的时候,能看见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撑着乌篷船,
在河面上慢慢划着,船里坐着好多人影,都是些看不清脸的亡魂。而那个穿黑布衫的女人,
再也没人见过。只是偶尔在清晨,会有人看见岸边放着一盏白色的河灯,
灯壳上写着两个字:等你。 黑色河灯在酉水河上飘了三年,平溪镇的人渐渐忘了老陈,
只把那盏灯当成中元节的寻常景致。直到第三年七月十四,镇上搬来个叫林晚的姑娘,
她租下了码头边闲置的老房子,说是要写一本关于民俗的书。林晚第一次见到那盏黑灯时,
正蹲在河边写生。暮色里,红色、白色的河灯挤挤挨挨漂着,唯独那盏黑灯孤零零落在后面,
灯芯的绿火明明灭灭,像只窥视的眼睛。她刚想把黑灯画进纸里,
身后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姑娘,别碰那灯。”回头一看,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脸上的皱纹堆得像揉皱的纸,手里攥着个绣着莲花的布包。“那是水鬼的灯,沾了要惹祸的。
”老太太的声音颤巍巍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黑灯,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林晚收起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