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闭上眼睛那种黑,也不是没有开灯的夜晚。
这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所有光线都被吞噬殆尽的黑,浓稠得像是凝固的墨。
他漂浮着,或者说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喂?”
他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吓人,而且似乎传不出去,刚离开喉咙就被周围的黑暗吃掉了。
没有回应。
只有一种死寂,压得他耳膜发胀。
他慌了,想动,却感觉不到手脚。
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根本不存在的脊柱爬上来。
我是谁?
我在哪?
混乱的思绪像一群没头苍蝇,撞了片刻,才勉强聚拢起一点碎片。
江牧野……对,我叫江牧野。
记忆像退潮后***的礁石,一点点浮现出来,带着模糊的水汽。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教室。
下午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他和萧雨歇。
夕阳把灰尘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们在做值日。
萧雨歇拿着扫帚,吊儿郎当地杵着,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所以你真答应了?
跟孙俊男那伙人约架?”
萧雨歇挑眉,“可以啊牧野,勇气可嘉,智商感人。”
江牧野当时正用力擦着黑板,粉笔灰呛得他有点烦。
“不然呢?
他都堵到班上来了,那么多人看着,我能怂?”
他嘴硬,粉笔擦拍在黑板上发出闷响,“不就是打一架么。”
“打一架?”
萧雨歇嗤笑一声,走过来压低声音,“孙俊男那是什么人?
跟他玩的几个体育生下手都没轻没重的。
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啊,你一个人挑他们一群?”
江牧野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擦着黑板。
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甚至有点发怵。
孙俊男追隔壁班花的事几乎没人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那两人拉扯的照片,还想着举报给年级主任。
结果手机刚举起来就被发现了。
孙俊男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神冷得吓人。
然后就是放学后的约战。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他江牧野怎么可能说“不去”。
“听我一句劝,”萧雨歇难得收起玩笑语气,“找个借口溜了吧,或者现在去找老班说说?
不丢人。”
“不去。”
江牧野把抹布摔进水盆,溅起一片水花,“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萧雨歇看了他几秒,耸耸肩,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行吧,壮士。
需要我给你收尸的时候,记得托梦告诉我地点。”
值日就在这种有点僵的气氛里干完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
在校门口,萧雨歇拍了拍他肩膀:“最后机会啊,现在跟我去网吧躲躲还来得及。”
江牧野挥开他的手:“滚蛋。”
“得,一路走好。”
萧雨歇吹了个口哨,拐向了左边回家的路。
江牧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深吸一口气,转向右边。
他得去学校后门的小超市买瓶水,冷静一下。
就是在这个转角。
教学楼投下的阴影把他整个人吞没。
刚拐过去,几个人影就堵在了前面。
孙俊男站在中间,旁边是三个经常跟他混在一起的体育生,个子都很高,投下的影子像一堵墙。
江牧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后退,但脚底像生了根。
“挺准时啊。”
孙俊男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江牧野没说话,手指悄悄蜷缩起来。
他眼睛快速扫过对方西个人,计算着不可能赢的胜率。
其中一个高个子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江牧野脸上,嘴里一股烟味:“就是你小子手贱是吧?”
江牧野闻到那味道就想吐,脑子一热,也没多想,膝盖猛地就抬了起来。
动作快得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那是他爸小时候教他的防身术,说是被人贴脸了就往要害招呼。
他根本没指望能中。
但那个高个子体育生嗷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就蜷缩着倒了下去,脸憋成了猪肝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江牧野自己。
机会!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身体比思考更快,侧身就要从那个空当挤出去。
他甚至己经看到了缺口外面的路。
就在这一刻,他的小腿忽然一凉。
紧接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小腿肚子炸开,瞬间窜遍了全身。
他低头,看见那个被他放倒的高个子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手,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身不大,但很亮,此刻一半都没入了他的小腿后面。
血不是涌出来的,是顺着刀口一下子蔓延开,迅速染红了他的校服裤子和白色的袜子。
时间好像变慢了。
他看到孙俊男和其他人惊愕的脸。
看到那个捅了他的家伙眼睛里混杂着痛苦和疯狂的恐惧。
听到自己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声。
剧痛剥夺了他所有力气,他站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倒,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他试图用手撑住,但那条受伤的腿完全使不上劲,软得像面条。
黑暗开始从视野边缘爬进来,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快速晕染开。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尖叫,有杂乱的脚步声跑远。
最后的感觉是地面冰冷的温度,还有小腿那里一阵阵抽搐的、***辣的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像被人掐断了信号,屏幕一片雪花。
江牧野漂浮在绝对的黑暗里,那些鲜活的、带着疼痛和恐惧的画面慢慢沉淀下去。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那个被捅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人……是他。
他记得那冰冷的刀身进入皮肉的感觉。
记得血浸透裤子的温热粘稠。
记得生命随着血液一起流走的无力感。
所以……我是死了吗?
这个念头浮起来,没有想象中的惊恐万状,反而有一种离奇的平静。
所以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一片虚无?
连个来接引的牛头马面都没有?
差评。
他试图动一下“身体”,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头。
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存在感”回到了他的感知里。
他不再是一片虚无的意识。
他能感觉到……一个轮廓。
一个大概是他的身体的轮廓。
他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去抬起那只“手”。
黑暗似乎波动了一下。
一种沉重的、像是锈住了几百年没动过的滞涩感传来。
然后,在他“视线”的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点点,一点点地,浮现出了一抹极其黯淡的、苍白色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只手的形状。
是他的手。
江牧野怔怔地“看”着那抹微弱的白光。
它虚弱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被西周无边的黑暗重新吞噬。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死寂的、绝对的虚无里,这点光,就是他存在的全部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