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笼罩世界的第十个年头,阳光早已成了奢侈品。粘稠如血的雾气常年悬浮在城市废墟上空,将钢筋水泥的骨架染成暗红色,偶尔有变异生物的嘶吼穿透雾层,像钝刀般刮过幸存者紧绷的神经。穹顶城 —— 这座依托旧时代军事基地改造的聚居地,是东部废墟带少有的 “安全区”,但城墙内的世界,远比城外的红雾更让人窒息。
军械所位于穹顶城中层,是整个聚居地技术含量最高的区域。厚重的合金门后,机械运转的嗡鸣混合着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凌烽背对着门口,弯腰站在一座庞然大物前,深蓝色的工装外套上沾满了机油和暗红色的锈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只有那双嵌在消瘦脸庞里的眼睛,亮得惊人 —— 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眼前的武器才是他与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连接。
“凌主管,参数校准好了,误差控制在 0.02 以内。” 助手小林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三个月前还是穹顶城下层挣扎的流民,因为识得几个字、能看懂简单的机械图纸,被凌烽从饥饿线上拉了回来。
凌烽没有回头,左手戴着的旧时代机械表指针刚跳过上午十点,他伸出右手,指尖在炮身粗糙的表面划过 —— 那是 “风火子母炮” 的原型机,炮身长 2.5 米,主体用变异 “铁脊兽” 的甲壳混合回收的钛合金锻造,深黑色的炮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那是凌烽亲手凿刻的散热槽。炮口呈喇叭状,内壁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炮尾连接着复杂的传动装置,旁边堆着几枚橄榄球大小的弹药,弹体表面印着暗红色的火焰纹路。
“再检查一遍炮闩密封性,上次试射的残渣清理干净,还有,把风速仪挪到西北方向,红雾里的气流比昨天乱。” 凌烽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金属,这是常年在炮声中待久了留下的痕迹。他说话时眼睛始终没离开炮身,手指在图纸上快速滑动 —— 那张图纸是用废报纸背面画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角落处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女人抱着小女孩,笑容灿烂,只是边缘已经磨损得看不清面容。
小林赶紧点头跑开,心里对这位主管又敬又怕。敬的是他出神入化的炮械技术,穹顶城一半以上的防御火炮都是凌烽改造的,去年冬天,一群 “腐狼” 围攻城墙,是凌烽用一门改装的迫击炮,三发炮弹就解决了危机;怕的是他近乎病态的严谨,上次有个学徒装错了炮栓的弹簧,凌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那学徒把炮拆了重装,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凌晨才允许对方吃饭。
半小时后,试射准备完成。凌烽戴上护目镜,护目镜的镜片是用旧时代汽车前挡风玻璃磨的,上面有一道裂痕。他走到炮尾,左手扶住冰凉的炮身,右手握住传动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靶场清空,无关人员撤离!” 他对着对讲机喊了一声,声音透过电流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穹顶城外的试射靶场,其实是一片布满变异生物尸体的废墟。最远处的靶标是一辆翻倒的旧时代坦克,锈迹斑斑的装甲上还留着变异生物啃咬的痕迹。红雾在靶场上空缓缓流动,将一切都笼罩在诡异的暗红色里。
“发射!” 凌烽猛地拉动传动杆,只听 “轰 ——” 的一声巨响,火焰从炮口喷涌而出,瞬间撕裂了红雾,炮身剧烈后坐,凌烽被震得后退两步,却稳稳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炮弹飞行的轨迹。
母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向坦克。就在即将命中的瞬间,母弹突然炸开,十二枚子弹像流星般四散开来,每一枚子弹都带着橘红色的火焰,密密麻麻地砸在坦克装甲上。“砰!砰!砰!” 连续的爆炸声响起,坦克装甲被炸开无数个孔洞,高温火焰从孔洞里窜出来,将坦克内部的易燃物点燃,浓烟滚滚升起,在红雾中形成一团黑色的云。
凌烽摘下护目镜,快步走到观测仪前,调出数据记录。炮弹射程 1480 米,误差 20 米,子弹扩散范围 30 米,燃烧温度 780 度 —— 比预期差了一点。他皱起眉头,拿起笔在图纸上快速标注,嘴里喃喃自语:“弹体尾翼角度还是不对,红雾里的空气阻力比计算的大,得把尾翼加宽 0.5 厘米。”
小林凑过来,看着远处燃烧的坦克,脸上满是惊叹:“凌主管,这威力也太厉害了!要是用在战场上,肯定能把那些‘叛乱者’炸得屁滚尿流!”
“叛乱者?” 凌烽停下笔,转头看向小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在你眼里,城外那些流民,都是叛乱者?”
小林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我…… 我听卫戍区的士兵说的,他们说黑石寨的人抢穹顶城的物资,还杀了咱们的人,就是叛乱者。”
凌烽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小女孩,和小林差不多大,十年前红雾刚出现的时候,他带着妻女逃亡,却在半路走散。穹顶城的官方说法是,他的家人被变异生物吞噬了,但凌烽心里总有个疙瘩 —— 那天他明明听到了枪声,不是变异生物的嘶吼,是人类的枪声。
就在这时,军械所的合金门突然被推开,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人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颌,正是穹顶城卫戍区副将赵烈。他刚从城外回来,盔甲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眼神凶狠,像一头刚从战场上回来的野兽。
“凌烽,城主有令,立刻跟我走!” 赵烈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目光扫过那门风火子母炮时,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凌烽皱眉:“我在调试新炮,有什么事让传令兵来就行。” 他不喜欢赵烈,这个人以残暴闻名,上次有流民试图冲进穹顶城找食物,赵烈直接下令开枪,几十个人倒在血泊里,连孩子都没放过。
“调试?” 赵烈冷笑一声,走到凌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石寨的人把咱们的粮车劫了,我的人死伤过半!现在城主让你带着你的炮,去把粮车抢回来,顺便把黑石寨给我炸平!”
凌烽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我的炮是用来防御变异生物的,不是用来打人类的。”
“人类?” 赵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伸手拍了拍凌烽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凌烽皱起眉头,“那些流民也配叫人类?他们就是一群抢东西的饿鬼!你别忘了,你的军械所靠谁养活?穹顶城给你的资源,可不是让你躲在这里摆弄破铜烂铁的!”
凌烽抬头看着赵烈,眼神冰冷:“我需要时间准备,火炮还没调试好。”
“给你两个小时,” 赵烈转身,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两个小时后,我在城门口等你。要是迟到,你知道后果 —— 你女儿的骨灰,还在穹顶城的骨灰堂里吧?”
凌烽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张泛黄的照片仿佛在眼前晃动。他女儿的骨灰,是他花了三年时间,用无数炮械图纸换来的存放资格。穹顶城的骨灰堂只给上层人士用,普通人的亲人死了,只能随便扔在城外的乱葬岗。赵烈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赵烈走后,军械所里陷入了死寂。小林看着凌烽苍白的脸色,小声说:“凌哥,要不…… 咱们还是去吧?赵烈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凌烽沉默了很久,拿起桌上的小火车 —— 那是他女儿生前最喜欢的玩具,车身已经生锈,车轮也掉了一个。他轻轻摩挲着小火车,声音沙哑:“准备吧,把三门风火子母炮都带上,还有十门蜂鸟炮,弹药多带点。”
小林点点头,赶紧去准备。凌烽看着窗外的红雾,眼神复杂。他造炮,是为了保护像妻女一样的普通人,可现在,他却要拿着自己造的炮,去打另一群挣扎求生的人。红雾里的风,似乎带着血腥味,从窗外吹进来,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两个小时后,城门口。三辆改装的装甲车停在路边,每辆车上都架着一门风火子母炮,炮身在红雾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凌烽穿着厚重的防弹衣,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手里拿着女儿的小火车,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赵烈走过来,拍了拍凌烽的肩膀:“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等这次任务完成,城主肯定会给你升职,到时候你想要什么资源,都给你批!”
凌烽没说话,只是登上了第一辆装甲车。小林坐在驾驶座上,回头看着凌烽:“凌哥,咱们去哪?”
“断骨谷,” 凌烽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黑石寨的粮车,应该在那附近。”
装甲车发动起来,缓缓驶出穹顶城的城门,消失在浓稠的红雾里。城墙上的士兵看着远去的车队,小声议论着:“这次有凌主管的炮,肯定能把黑石寨平了!”
没人注意到,凌烽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不知道,这次出行,将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也会让他看清这个末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