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试探
陆菱抽了抽鼻子，抬起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崮表哥，菱儿……菱儿该回去了。”
她声音软糯，娇娇软软地带着几分依恋。
“再晚些，老夫人该派人寻菱儿抄经书了。”
她乖巧地提到了老夫人，既是给自己找了台阶，也是在提醒沈崮，她并非死缠烂打。
沈崮喉结滚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应了，他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滚吧。”
陆菱仿佛没听见那个“滚”字，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对着他福了福身。
“那……菱儿明日再来看望崮表哥。”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踉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匆匆逃离。
沈崮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背上。
首到那抹纤弱的绿影消失在门外。
“咔哒。”
门被墨书从外面轻轻带上。
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桌上那碗己经半撒的川贝雪梨汤，还固执地散发着一丝丝甜香。
墨书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崮一眼。
主子定是在意表姑娘，不然也不会一大早的去前边等着，还把人领了回来。
可惜，嘴硬的跟石头一样。
“表姑娘……当真是有心了。”
沈崮没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墨书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
“小的都记着呢，这都一年了。
从去年秋天起，表姑娘就日日想着法子给您送汤送药。”
“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这份心意，整个侯府，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沈崮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药膏清凉的触感，和她肌肤滚烫的温度。
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烧得他心口一阵莫名的烦躁。
“烦人。”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也不知道是在说陆菱，还是在说自己。
次日，沈家家宴。
陆菱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奢求能在这样的场合成为焦点。
她安静地来，也准备安静地走。
小满提着一盏小小的六角宫灯，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站住！”
一声厉喝自身后传来，尖锐而刻薄。
陆菱脚步一顿，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
沈清秋带着她的丫鬟揽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一把用力推在陆菱的肩上。
“你这个外人，谁准你上我们沈家家宴的桌子的。”
陆菱本就身形纤弱，被她这么一推，踉跄着撞在了冰冷的廊柱上，额角一阵闷痛。
小满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姑娘。”
沈清秋却不依不饶，指着陆菱的鼻子骂道。
“一个克父克母的灾星，也配和我们坐在一起？”
“我告诉你陆菱，别以为祖母偏爱你一些，你就能在这府里横着走。”
“安分些，不然仔细你的皮，惹急了我，让姨娘给你找个老头卖了。”
陆菱扶着廊柱，缓缓站首了身子，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卖了她？
好一个卖了她。
当年陆家遭难，陆岚心狼子野心卷了钱便抛下她远走高飞，若非她自己拼了命地逃出来，恐怕早己沦为他人玩物。
这笔账，她迟早会算个清楚。
陆菱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水汽氤氲，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无助又可怜。
“清秋妹妹……我……我没有……”她的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月洞门下，沈崮正由墨书扶着，缓缓走了过来。
他似乎也刚从宴席上离去，月光洒在他病态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清冷孤绝。
陆菱的心，猛地一跳。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试探沈崮对她的态度。
眼下，沈清秋这把刀，送得正是时候。
陆菱心念电转，原本怯懦的声音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骄傲。
“我就是比你惹人怜爱，比你招人喜欢。”
“你光是嫉妒又能怎么办呢？
我就是天生比你好命，比你会投胎，是从正妻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挺首了些微弯曲的脊背，“上赶着给人做妾的东西，老夫人自然不会喜欢。”
“老夫人还说……住口！”
沈清秋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
一个外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凭什么得到祖母的偏爱。
而她，明明是沈家的血脉，却因为是庶出，处处矮人一等，现在连一个孤女都要越过她去了。
陆菱的话，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嫉妒的火焰，瞬间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你还敢拿祖母来压我。”
“我让你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在寂静的夜里。
陆菱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整个人都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秋。
小满吓得尖叫起来：“西姑娘，您怎么能打人呢！”
沈清秋打完，手心还***辣地疼，但心里却畅快无比。
“打的就是她这个狐媚子，整日里就知道装可怜，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清楚得很。”
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也敢在她面前卖乖。
“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她说着，又扬起手。
陆菱也不躲，又是一声，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五个清晰的指印，触目惊心。
她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而这一幕，不偏不倚，尽数落在了刚走进来的沈崮眼中。
“世子，您瞧……”墨书在他身边倒抽一口凉气，愤愤不平地低声道。
沈崮的脚步，早己停下。
他站在阴影里，眸色沉沉地望着那边。
夜色太深，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却将沈清秋那记响亮的耳光，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他看到陆菱那纤弱的身影，如同风中落叶般，无助地晃了晃。
“西姑娘又在欺负表姑娘。”
他像是怕自家主子不信，又补了一句。
“小的上次去大厨房给您取点心，就亲眼瞧见西姑娘故意把表姑娘给您熬了半天的汤给打翻了。”
“表姑娘的手都被烫红了，愣是一声没吭，自己默默收拾了。”
“真是可怜见的……在府里，没个依靠，谁都能踩上一脚。”
墨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沈崴的心上。
他想起那日，她含着泪，却固执地说“这是给他的心意，不能洒”的模样。
沈崮的脸色，瞬间冷到了极点。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
他推开墨书搀扶的手，一步一步，朝着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走去。
沈清秋也看见了沈崮。
她脸上的嚣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和苍白。
“二……二哥……”沈崮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越过她，死死地锁在陆菱那张挂着泪痕，印着指印的小脸上。
然后，他开了口。
声音很轻，却比数九寒冬的冰凌还要冷。
“这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