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森冷,白幡垂落檀香混着雨前潮湿的土腥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乌压压的叶家嫡系族人披麻戴孝,按亲疏辈分立在两侧,目光或怜悯、或嘲讽、或冷漠,尽数投向堂中那抹孤寂的身影。
叶玄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身前是棺椁。他才十七岁,身形单薄,一身粗麻孝服空落落地挂着,背脊却挺得笔直。
三日守灵,水米未进,唇瓣干裂,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点幽火不死不灭地烧着。
棺椁里躺着他父亲,叶家旁支最后的主心骨。人走茶凉,嫡系一脉迫不及待要来收走他们这一支最后一点价值。
脚步声响起,环佩叮当。
一身缟素却难掩雍容华贵的嫡母林婉,在族老们的簇拥下走上前来。她目光落在叶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嫌恶。
“叶玄。”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灵堂外的闷雷,钻入每个人耳中。
叶玄缓缓抬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嫡母有何吩咐?”
林婉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鲜红的绸布,那红色刺眼,与满堂素白格格不入。她手腕一抖,绸布展开,露出其上鎏金的字迹和一个小小的叶家印记。
“这是你父亲生前,厚着脸皮为你求来的婚书。”林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讥诮,“与青阳城苏家嫡女苏婉清的婚约。”
灵堂里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苏家,那可是青阳城真正的豪门望族,实力远超日渐衰落的叶家。这婚约若是成了,对叶家好处巨大。
叶玄瞳孔微缩,父亲从未与他细说过此事。
林婉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冷弧:“可惜,你父亲福薄,死得早。而你,”她上下打量叶玄,如同审视一件废品,“一个连淬体三重都突破不了的旁支废物,灵根斑杂,经脉淤塞,有何资格代表叶家?有何脸面娶苏家嫡女?”
字字如刀,剐在叶玄心上。
他双拳骤然攥紧,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屈辱。父亲尸骨未寒!
“叶家与苏家的联姻,势在必行。但这人选,得换一换。”林婉语气淡漠,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叶玄,念在你父也曾为家族出过力,家族给你一条活路。”
她顿了顿,声音拔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撕了你这废物的婚书,你,入赘到苏家,给苏三小姐为婿。”
嗡!
人群彻底哗然。
苏三小姐?那个据说天生痴傻,面貌丑陋,被苏家视为耻辱的苏三小姐?让叶家子弟入赘过去,哪怕是旁支,这也是把叶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更何况,是去配一个傻子!
“哈哈哈!妙啊!嫡母大人英明!”
一个锦衣华服,面带骄纵之色的少年越众而出,正是叶家嫡系二少爷,叶辰。他走到叶玄面前,居高临下,眼中满是快意的嘲讽。
“叶玄,还不快叩谢嫡母和家族大恩?就你这废物,能入赘苏家,已经是天大的造化!难不成你还想做苏婉清小姐的夫君?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他声音极大,引得身后一众嫡系子弟哄笑起来。
“就是,一个旁支废物,也配代表叶家?”
“给他条活路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苏三小姐跟他,傻子配废物,天作之合嘛!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声浪一样打来,混合着灵堂的阴冷,几乎要将叶玄淹没。他跪在那里,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恨意在疯狂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指甲早已深深抠进掌心,刺痛传来,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沿着指缝,一滴、两滴,落在身下冰冷的青石地砖上,晕开小小的、殷红的圆点。
灵堂外,一声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掠过,映得他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
大雨,终于滂沱而下。
林婉不耐地皱了皱眉,似乎懒得再在这废物身上浪费时间。她双手捏住那卷鲜红婚书,微微一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雷雨交加的背景下,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婚书被撕成两半,四半……最终化为一把碎片,被林婉随手抛洒。
红色的碎片如同凋零的残花,纷纷扬扬,落在叶玄头上、肩上,混着冰冷的雨水,砸在他脸上。
“婚书已毁,此事已定。叶玄,你好自为之。”
林婉冷漠的声音落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在一众族老的簇拥下离去。叶辰冲着叶玄啐了一口,大笑着带人跟上。
热闹看够,族人们也窃窃私语着散去,很快,灵堂便空荡下来。
只剩下叶玄一人,跪在冰冷的棺椁前,跪在满地的婚书碎片之中。
外面暴雨如注,狂风卷着雨腥冲入灵堂,吹得白幡疯狂舞动,烛火明灭不定。
他久久未动。
直到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间挤出。
他猛地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
砰!
一声闷响。
鲜血瞬间从他额间涌出,混着脸上未干的雨水,蜿蜒而下。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父亲死了,最后的依靠没了。婚书被撕,尊严被踩得粉碎。入赘,傻子……这些字眼在他脑中疯狂盘旋,几乎要将他逼疯。
恨!好恨!
恨嫡系凉薄!恨世道不公!恨自己无能!
轰隆!
雷声再次滚过天际。
叶玄猛地抬起头,额上鲜血淋漓,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疯狂。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都未看那棺椁一眼,一步一步,踉跄着冲入外面的瓢泼大雨之中。
夜雨冰冷刺骨,打在他身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恨火。
他深一脚浅一脚,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叶家宅院,绕过那些灯火通明的楼阁,走向家族最深处,最偏僻,最破败的那个角落——叶家祖祠。
一座早已被嫡系遗忘,只有他们这些旁支年末时才来简单打扫祭拜的旧祠。
吱呀——
腐朽的木门被他推开,扬起一片灰尘。
祠堂内蛛网密布,牌位蒙尘,只有一盏残旧的油灯闪着微弱的光,映照着几尊模糊的祖先塑像,显得阴森而寂寥。
叶玄走到祠堂中央,望着那最高处、最古老的几尊塑像。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积灰的地面砸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他缓缓跪下。
不是忏悔,不是乞求。
是告别,是立誓!
“不孝子孙叶玄……”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今日拜别!”
“叶家弃我如敝履,辱我至斯!此仇此恨,叶玄铭刻五内,此生不忘!”
“父亲,孩儿不孝,护不住您留下的最后念想……”
“列祖列宗在上!若你们有灵,就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叶家,已成了何等模样!”
他嘶吼着,猛地将头磕向地面!
砰!
砰!
砰!
一声接着一声,沉闷而固执,在这空寂的破败祠堂里回荡,一声声,敲碎了死寂。
鲜血很快染红了他额下的那片青砖,雨水、血水、汗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如同一个只知道重复这个动作的机械。
十次!二十次!五十次!
意识开始模糊,剧痛早已麻木。
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而外点燃!
九十次!九十一……九十九……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将要完成第一百次叩首时,额头再次重重砸落。
咔嚓——
身下那块承受了他百次叩首、浸透了他热血的古老青石地砖,突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骤然向下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苍凉、古老、磅礴到无法形容的气息,猛地从那缝隙中冲天而起!
嗡!
油灯的火苗骤然拔高,疯狂摇曳,将整个祠堂映得明灭不定!
那气息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浩瀚如星海,瞬间将叶玄笼罩。
他猛地抬头,额前鲜血淋漓,却遮不住那骤然缩紧的瞳孔!
裂开的青石砖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小小的、漆黑的暗格。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卷东西。
非皮非帛,非金非玉,材质古朴莫名,透着万古的沧桑。表面之上,隐约有暗金色的玄奥纹路流转,似呼吸般明灭。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召唤,让叶玄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几乎要炸开胸膛!
他颤抖着,伸出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手,探入那暗格之中,轻轻触碰那卷古册。
触手瞬间,冰冷却又滚烫!
嗡!
古册之上,暗金光芒大盛,猛地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没入他的眉心!
“呃啊——!”
海量的信息如同决堤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脑海,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无数的古字、图谱、符文疯狂闪烁,最终汇聚成五个宛若由无尽星辰凝聚、散发着镇压寰宇气息的太古神文——
《九转霸体诀》!
神文之下,还有一行稍小的字迹,如血脉誓言般烙入他的灵魂:
“以血为引,以恨为火,筑无上霸体!九转功成,肉身成圣,拳碎星辰,脚踏寰宇!”
磅礴的力量开始在他枯竭的经脉内凭空生出,粗暴地冲刷拓张,撕裂般的痛苦与新生般的酥麻同时传来。
叶玄瘫倒在冰冷的积水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血与水混在一起,在他身下蔓延。
他望着祖祠穹顶那破败的蛛网,望着黑暗中祖先模糊的塑像,染血的嘴角一点点扯起,最终化为一个疯狂而狰狞的笑容。
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笑声却从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涌出,越来越大,最终变成肆无忌惮的狂笑,在这雷雨之夜、破败祖祠中回荡!
“哈哈……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叶玄!”
他猛地握紧双拳,感受着体内那新生却霸道无匹的力量感,眼中燃烧的幽火彻底化为焚天之焰。
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如同宣誓,砸落在这冰冷的雨夜:
“叶家负我……”
“我便重写叶家族谱!!”
窗外,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劈过,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他染血的脸庞,那眼底的疯狂与野心,灼灼如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