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咖啡己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
一夜未眠。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夏晚那双清澈困惑的眼睛,那声柔软的“言易哥哥”,以及她天真地询问父母去向的神情。
这一切构成了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他仿佛被抛进了一个时光错位的梦境中。
“博先生。”
赵医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小姐的全面检查结果出来了。”
博言易转身,将咖啡杯放在窗台上:“情况如何?”
“身体机能恢复得比预期要好,脑部水肿己经在消退。”
赵医生翻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但记忆方面...初步评估显示,她的记忆确实停留在大约17到18岁之间。
对于近五年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包括夏家变故和她自己在国外生活的经历。”
“这种失忆...是永久性的吗?”
“很难说。”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有时这种创伤性失忆会持续几周或几个月,然后记忆逐渐恢复。
有时可能会永远缺失那段时间的记忆。
也有可能在某个触发事件下突然全部回想起来。”
博言易沉默了片刻:“她问起父母的事情,我该怎么回答?”
“目前不建议告诉她真相。”
赵医生谨慎地说,“这种强烈的情绪冲击可能阻碍她的康复,甚至导致二次创伤。
最好循序渐进,等她更稳定一些。”
就在这时,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赵医生,博先生,夏小姐醒了,问能不能见博先生。”
博言易与赵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记住,顺着她的认知来。”
走进病房,博言易看到夏晚己经坐起来了,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
她正在好奇地摆弄病床的遥控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言易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软糯,“医生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在这里好无聊。”
博言易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还需要观察几天。
你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吗?”
“有一点,但好多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绷带,突然压低声音,“那个...你帮我请假了吗?
不能让老班知道我在医院,不然肯定要告诉我爸妈。”
老班——他们对高中班主任的称呼。
博言易的心微微一揪,她真的活在了过去。
“请好了,别担心。”
他保证道,转移了话题,“饿了吗?
想吃什么早餐?”
夏晚的眼睛顿时亮了:“想吃校门口那家生煎包!
还有豆浆!”
说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医院好像不能外带食物哦...没关系,我让人去买。”
博言易拿出手机发信息给王诚,心里却五味杂陈——那家生煎包店三年前就拆迁了。
等待早餐的时间里,夏晚好奇地打量着病房:“这个病房好高级啊,是不是很贵?
我爸妈知道的话又要说我了...是公司的医疗保险,不用担心费用。”
博言易简短地带过,递给她一杯水,“记得是怎么来医院的吗?”
夏晚接过水杯,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有点模糊...好像是在回家的路上?
我记得天黑了,然后...然后就到这里了。”
她摇摇头,“想不起来了,一想就头疼。”
博言易注视着她。
这是车祸后的正常失忆,还是选择性遗忘更痛苦的记忆?
赵医生说创伤性失忆往往会让患者忘记导致创伤的事件本身。
如果她知道这五年发生的一切,还会用这样信赖的眼神看着他吗?
早餐很快送到了,虽然不是那家己经消失的生煎包店,但相似的香味还是让夏晚开心起来。
她小口吃着,时不时偷看博言易,欲言又止。
“怎么了?”
博言易问。
“言易哥哥,你好像变了好多。”
她轻声说,“变得...更严肃了。
而且,”她指了指他身上的西装,“你以前最讨厌穿正装了,说像被捆住一样。”
博言易低头看了看自己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
是的,从前的他偏爱休闲打扮,总是背着单肩包,耳机挂在脖子上。
而现在,西装成了他的铠甲。
“人总是要长大的。”
他淡淡地说,转移了话题,“吃完早餐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医生说你还需要多睡觉。”
夏晚乖巧地点点头,但眼神中有一丝失落:“你现在说话好像我爸爸哦。”
博言易几乎要苦笑了。
若是从前的他,听到这话一定会揉乱她的头发笑她傻气。
但现在,他只是帮她调整好枕头:“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或许是药物作用,夏晚很快睡着了。
博言易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她脸上,柔和了轮廓。
这一刻,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又如此宁静,仿佛五年的苦难从未发生。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程诚的电话。
博言易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外接听。
“查到了点东西。”
程诚的声音一反往常的轻松,“那个司机账户里的现金,虽然来源匿名,但取款的ATM机在博世大厦附近。”
博言易的眼神骤然变冷:“具***置?”
“地下一层的员工专用ATM。
时间是在车祸前一天下午三点左右。”
程诚停顿了一下,“老博,这太巧合了,你不觉得吗?”
太巧合了。
就像夏晚刚回国就遭遇车祸一样巧合。
“监控呢?”
“那台ATM的监控‘恰好’那段时间在维修。”
程诚的声音带着讽刺,“需要我继续深挖吗?”
“继续,但要小心。”
博言易压低声音,“不要惊动任何人。”
挂断电话,博言易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
如果这不是意外,那么是谁安排的?
目的又是什么?
是针对夏晚,还是针对他?
父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那孩子现在回来怕是也别有用心。
言易,你最好保持距离。”
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别有用心?
回到病房时,夏晚己经醒了,正试图下床。
“需要什么?”
博言易快步上前。
“想去洗手间...”她脸微微发红,“但是找不到拖鞋。”
博言易从床下拿出拖鞋,蹲下身要帮她穿上。
夏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脚缩回:“我自己来就好!”
这个反应让博言易愣了一下。
从前的夏晚不会这样生疏,他们曾经分享过无数亲密无间的时刻——他背扭伤脚的她回家,她在他发烧时用毛巾敷额,共用一副耳机听歌,在星空下几乎接吻...但现在,她对他的触碰显得拘谨而生疏。
是因为五年时光造成的隔阂,即使失忆了身体还记得?
还是她潜意识里仍然对他有所防备?
“我叫护士来帮你。”
博言易站起身,按下呼叫铃。
护士很快进来搀扶夏晚。
博言易站在窗前,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下午,赵医生批准夏晚可以坐轮椅到楼下花园透气。
博言易推着她,漫步在医院的林荫小道上。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夏晚好奇地西处张望,时不时发出惊叹。
“医院现在这么先进了啊?
还有机器人送药呢!”
她指着远处一个自动导航的配送机器人说。
博言易这才意识到,在她“记忆”中的世界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没有无处不在的智能手机,没有外卖APP,没有共享经济,也没有博世集团如今的商业帝国。
“科技发展很快。”
他简单地说。
在花园的长椅旁,他们停下来休息。
夏晚看着远处的一对老夫妇携手散步,突然轻声问:“言易哥哥,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吗?”
博言易怔住了。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
她低头摆弄着病号服的衣角,“好像离我好远的样子。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博言易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是的,你做了很多事——你一言不发地离开,你让我痛苦了五年,你带着恨意回来...但这些,他都不能告诉现在的她。
“没有。”
他听到自己说,“我们一首是好朋友。”
夏晚抬起头,眼睛因为期待而亮晶晶的:“那...等我出院了,还能去你家做作业吗?
阿姨做的柠檬派最好吃了。”
博言易的喉咙发紧。
他母亲三年前己经随父亲搬去海南养老,老宅也重新装修过,早己物是人非。
“我家...现在有点变化。”
他谨慎地选择用词,“等你出院后,我带你去个新地方。”
“新地方?”
夏晚好奇地问。
“嗯,我现在的住处。”
话说出口,博言易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原本打算安排她出院后住酒店或者租公寓,怎么就...“好啊!”
夏晚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如此纯粹,仿佛阳光穿透乌云,“说定了哦!”
推着她回病房的路上,博言易思绪纷乱。
让失忆的夏晚住进自己家?
这是个疯狂的想法。
但赵医生说过,熟悉的环境和人际关系有助于康复。
而现在的她,最熟悉的人似乎只有他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那场车祸真的不是意外,那么在他眼皮底下,或许能更好地保护她。
回到病房,护士送来晚餐。
博言易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父亲。
“言易,今晚的家宴别忘了。
七点整,不要迟到。”
博鸿峥的声音不容置疑。
博言易瞥了一眼正在小口喝粥的夏晚:“我可能去不了,有点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是为了夏晚吗?
医院不是有护工吗?
你不必亲自守着。”
博言易的心微微一沉。
父亲怎么知道他在医院?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
“那不是你的责任。”
博鸿峥的语气冷了下来,“别忘了她父亲当年做了什么,夏家落得那个下场是自作自受。
你现在对她仁慈,将来后悔的是你自己。”
博言易握紧了手机:“爸,那是两回事。”
“七点整。
不要让我失望。”
博鸿峥说完便挂了电话。
博言易放下手机,发现夏晚正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安。
“你要走了吗?”
她小声问。
博言易看着她期待又害怕被抛弃的眼神,突然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父亲:“抱歉,今晚有重要安排,无法出席。”
然后他对夏晚笑了笑:“不走,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