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赋异禀,十五岁便是剑道魁首。本就狂傲不羁,如此更是目中无人。
却因此害死一城百姓和小师弟。自己也瞎了眼,失了剑心。封剑后躲在山中十年,
师尊命我入世找寻剑心。谁曾想再回来时,已故的师弟却站在一众魔族之中,
对我说:“师姐,拔剑!”1通往山林深处的入口,设有法阵,那光强得刺眼,
双眼虽蒙上一层玄冰白绫,还是不太适应地偏了下头。便这一会儿的功夫,
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搡我一下,我成功站在法阵中央。身后村民仓皇逃跑,
而躲在暗处的白骨魔也趁机现身嘲讽:“这些就是你要救的人类,值得吗?
”我望着那些村民逃跑的方向,感叹山中无岁月,即便十年之后,人类依旧还是那个人类。
我下山之后追随魅妖一路跟到此地,将它收服,被路过的村民瞧见,要我帮他们除掉白骨魔。
曾经有修士设立法阵封印此山,魔虽出不去,村民亦进不来,他们依傍山中草药存活,
哭求我一定要把白骨魔杀死,为他们破除法阵。我抚摸手中佩剑,
是师尊为我寻来的上古神剑,名为”神陨”。只是如今我已失剑心,这把剑再没有出鞘过。
白骨魔不好对付,不然那名修士为何不好事做到底?我正思索着破开法阵后,
在白骨魔跑掉之前捉住它的可能,一道破风擦着我耳边劈向脚下法阵。
白骨魔一溜烟向山中深处跑去。“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在这儿逞威风?”我心里暗骂,
因不想浪费时间,面上不显,缄口不言。正要去追,那人却拦在我身前,
状似好心道:“那是白骨魔,不好对付,姑娘只身一人前去恐有危险,我随你一起。”呵呵。
用得着你说?我翻了个白眼。哦,他看不见。我指尖掐诀,劈开面前那只碍眼的手,
掠出几丈远。那人紧随其后。嘶……他速度好快!白骨魔确实有点棘手,但也有一个致命点,
在于他的白骨,毁其骨,便形魔消散。既然他在这玉山行凶,想必白骨也藏于山中。
只是——身旁这人太过聒噪。“姑娘,你可有思绪?”“姑娘,你师承何人?是哪派弟子?
”“姑娘,我见你蒙着双眼,可是有眼疾?”“……”只恨我为何是瞎了眼,
而不是伤了耳朵。“闭嘴!”我忍无可忍。他当即不说话,我心情刚要平缓,他又伸出手,
试探地在我面前挥了又挥,挥了又挥……“!”手中神陨被捏得嘎吱响。
那人还不知死活地来了句:“哇,你真的看不见,我还以为你是修炼什么特殊功法呢!
”真想给他一掌。不知把他打死的话影响我得道成仙吗?
想起师尊下山之前对我说要改改性子。我深吸一口气,侧过身无视他。“等等!”突然,
他手臂一伸,压低声音,小声道:“有魔息。”我甩开他的手,轻哼:“大惊小怪。
”整座山都有魔息,只不过,这里最强而已。我们停在一处山洞前。“姑娘,
我在前方探……”他话音未落,我径直里面走去。尽头是一口棺材,这是魔息的源头。
“果然如此。”正要掀开棺盖,那人先我一步。他看见那里头的东西,笑道:“姑娘,
还真是那魔的尸骨。”我不予理会。开始施咒:“九天星辰,伏魔镇邪,
灭——”灭字还未说出口。“唰”的一声。那人展开手中扇面,以灵刃斩开,断开魔息,
白骨顷刻间消散无形。我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竹叶香气。若是没有猜错,他手中的骨扇,
乃上品神器——紫霞,以虚空龙骨和乾坤紫竹为材。他收起紫霞,跳到我跟前,
声音里带着笑意:“不劳姑娘出手。”我心里冷笑。怎么,就你有上品神器!
就你会斩妖除魔!就你会说好听话!就你爱出风头!我转身欲走。男子却拦住我去路。
“我看姑娘身手了得,既然不愿透露门派,可愿告诉在下名字?”哼!抢我风头还问我名讳?
本性难改,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也配?”2那人名叫季弦,是名散修,我下山一年,
他便跟在身后缠了我一年。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这天,我们路过兰州佩城,
听当地住民说山间有座鬼城,每年都会死去很多人。此地山势崎岖,周围瘴气环绕。
我掐指竟算不出方向,季弦的神器也无法聚灵。真是古怪。
我们返回城中找了一位村民为我们引路。他倒是很热心,只是阴影犹在,
送到半路再不愿前进一步。好在有了大致方向,我们沿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抵达鬼城。饶是我看不见,也感觉这地方有些岁月,里面透着死气。双目失明,
其他感官异常灵敏,扑面而来的腐臭,让我差点吐出来。我们走到城门前,
季弦上前细细打量。“吱呀——”破旧不堪的城门自己打开了。季弦没有行动,我探着气息,
也并未发现第三人。奇怪。下一秒,季弦挡在我身前。他倒是个正人君子。
语气不似以往吊儿郎当:“松萝姑娘,我先进去探路,你在门口接应——”“怎么?
这就怕了?”我不以为意,嗤笑着打断他:“若是害怕你就先回去,
等我抓到这背后装神弄鬼之人,带到你面前。”我跨过他,深入城中。季弦几步追上来,
与我并肩。“这是座空城,一个人影都没有。”季弦环顾四周说道。
早在进城门之时我就知道,可这正是诡异之处,没有人就算了,
但我感觉不到丝毫妖气和魔息。“你可曾感受到魔息?”我问。季弦摇头,默了,
怕我不知道,又补充一句:”不曾。”我们沿着长街走了一阵,
季弦忽地拽住我衣袖:“这里雾大,连只鸟都没瞧见,实属古怪,我们可不能分开。
”他又凑近了些,声音恍若就在我头顶。我们走了许久,这路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确实古怪,我打消了劈他一掌的念头,任他拽着我。“还好松萝姑娘你看不见,这破城,
哪里都透着阴森,难怪那老伯不愿意来。”季弦嘟囔着,忽而话锋一转,“不对!
刚刚不是来过这儿了!”我皱起眉,又听他惊呼一声:“我们鬼打墙了!
”“嘶……这到底是哪方妖魔鬼怪?”话落,却无人回应。我后知后觉,
察觉衣袖的那点重量没有了。侧过头,我试探道:“季弦?”依旧无人回应。放下神陨,
我双手结印,单手撑地,灵力以波圈四散淡开,可这方圆百里,除了我,分明没有活物。
3城中一片死寂。本就不多的灵气,在我刚刚布阵之后,已然枯竭。无论我如何聚灵,
都不能成功。我注视着神陨,默默出神。若是……猛然间,我听到一点响动。
那东西就在我身后!我浑身僵住,屏住呼吸,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缓缓转头,
鼻尖恶烂腐臭直冲天灵盖,酥麻感在头皮一圈圈炸开。庆幸我瞎了眼。即便是修士,
与死尸面对面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我掠后七步,与死尸拉开距离。耳朵微动,
四面八方全是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看来还不少。我灵活躲过死尸攻击,盯着前方一处,
问:“你究竟是何人?”那人不答。我弯唇一笑,摸出一沓符箓。我可不是只有剑道第一。
脚底生风,所过之处的死尸皆被我贴上符纸。“天地火德,八方业火,以符为凭,燃尽于此,
焚!”我大喝,身后死尸一个接一个炸开,大火燃起,浓烟袅袅。“哼,找到你了。
”彼此视线受阻时,自然我更胜一筹。我瞬移过去,掐着他脖颈,冷声问道:“说!
你究竟是谁?季弦人在哪?”“咳咳……松,松萝姑娘,是我……”我一愣。
随即手指不断收拢。“伸出手。”“……”那人乖乖伸手,我探他灵脉,竟真的是季弦。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我感受不到一丝你的灵息?”我松开手,问季弦。
“咳咳……”他拍着胸脯,大口呼吸,“我也不知道,刚刚看见你在那,
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即便是十年前那件事。可如今,我动摇了。
纵使现在,声音和灵脉都在告诉我眼前的人就是季弦……电光火石间,我心念一动。
“我聚不了灵气,你用紫霞试试。”神器都是认主的,就算被他人抢走也无法使用。
他展开紫霞,周围灵气渐渐靠拢又在刹那间消散。“聚不了。”他收起紫霞。我也不再纠结,
问他:“你可有受伤?”季弦摇了摇头。“那走吧,既然能操控死尸,便是邪修。”我咬牙,
“装神弄鬼,我一定把他揪出来,大卸八块。”季弦这次学会清净了,
往常指不定要把这邪修骂个狗血淋头。我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季弦。“怕了?
”季弦“噗嗤”笑出声。“这世上就没有我怕的。”我挑眉。呦呵!比我还狂。
“刚刚为何不拔剑?”季弦继续说道,声音有些低哑。这回轮到我笑了,是很不屑的笑。
“凭他?也配我拔剑?”4我们来到一处空地。“这里曾经是刑场。”季弦看得见,
他提醒我说。我嗯了一声。他要上前查看,被我拦住了。“等等。”季弦不解。
“这里设了一个法阵。”我说,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是很古老的一个法阵。
”“连你也破不开?”季弦惊叹。“不是。”我摇头。破倒是可以破,
只不过我知道“那家伙”为何要特意引我来此地了。“你可知道,这是哪里?”我问季弦。
“佩城……”季弦思索着,“我云游数十年,从未听说过佩城的南边还有座城镇。
”我仰起头,望着前方刑场,明明一片漆黑,那些画面却历历在目。“你自然不知道。
”我收回目光。“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双目失明。”季弦极力掩盖外泄的情绪,
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其实……我也略有耳闻,无论门派弟子还是散修都知道,那一战,
确实惨烈。”“不错。”我笑了一声,“那你可知,当年我被魔族追杀,穷途末路,
逃到了哪里吗?”“未曾听说……”季弦话语一顿,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音量陡然拔高,
“难道说……是这里?”我点头。兰州佩城的南边,还有一座小城镇,
我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十年前,我带宗门的小师弟下山历练。当时我年少轻狂,除了师尊,
谁都不放在眼里,若我一人,便能与魔族同归于尽,只有死,不可输。
然则我身边还有一个小师弟,他来玄天宗修炼,不过六年。他也才十六岁,正是大好年华,
怎能被我拖累。偏偏这孩子倔驴一样,死活不肯走,我无奈,只得带着他躲到这里。
人心难料,人类竟与魔族勾结。满城百姓,二百三十一人,无一活口。师尊救回我,
不准我报仇,亦不准我下山。我于苍梧山日日为死去的百姓超度,从未想过,
这里竟然变成了一座鬼城,堪称人间炼狱。如今看来,这里怨念深重,被有心之人利用,
吞活人,炼死尸,修邪道。怕是特意引我前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
设了如此大的一个局。已过十年,真有耐心啊。我打心眼里佩服。“若是我一辈子都不出山,
又当如何?”季弦却没有理我这茬,少有的,他很正经,说:“松萝姑娘,若真如此,
当下怕是难以脱身。”“我既已知道他的目的,便不会困于此地。”我歪着头,
嘴角扯开一个笑:“不过连累你了。”“哪有的事,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季弦叹息一声:“只是我不善阵法,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跟我一起行事这么久,
还没习惯?”我捻起符箓,飞身前去,“我一人足矣。”季弦唇角噙起笑意,那笑声很轻。
若不是瞎了眼的我,也未必可以第一时间察觉。我调转方向,下一刻便瞬移到季弦身后,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将他一掌推进法阵。“你……”“松萝姑娘,你这是何意!
”季弦不可置信。听出他声音里的慌乱,我没忍住,扬唇勾起一抹冷笑。“松、萝!
”他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怒气,“你一直都在装!”说到后面有些咬牙切齿。
我拍拍推他的那只手,毫不客气地嘲讽:“十年了,你就学了这些玩意儿?”“真是废物。
”“你以为,当年我失去双眼,如今还会再上你的当吗?”“地、缚、仙。
”每个字我都恨不得嚼碎了。5地缚仙,是一地的守护神,也称半仙。吸食人间灵气,
契机成熟便可飞升。当年他与魔族勾结,哄村民将我骗到此地,还想用法阵困住我,
以我的修为化为已用。法阵邪门,我并不能全身而退,即使最后被我破除,
也是用一双眼睛作为代价。“你如今这幅鬼不鬼魔不魔的模样,倒是很合我心意呢。
”“还真是没有长进,你不会修为不长,脑子也不长吧。”“同一个伎俩用两次?”如今,
十年的恨意在此刻顷然爆发。我攥紧拳头,说道:“今日落在我手上,我绝不让你,好死。
”“哈哈哈哈哈哈……”他喊道,“松萝,你不会真以为,十年时间,
我就只设了一处法阵吧,从你踏进城门开始,便永远出不去了,
哈哈哈哈哈……”我不理会他的癫狂,只冷冷注视他。“我有一事一直没想明白,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他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大哭又大笑。“恨?”他扑通跌跪在地上,
“你可知道,我已守在这个破地方五百年了!修行?呵呵,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
我守护这里的一草一木,把这里打理成一处世外桃源。可我尽心竭力又得到了什么?
我的修为停滞不前,甚至抵不过金丹的修士!而你——”他手指着我,
大声嘶吼:“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怕不是早就破了化神!凭什么!
”“天道如此不公!”我实在没忍住,嗤笑出声。“你还真是愚蠢。如今下场,也算自作孽。
”他天生半仙,是一定可以修成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有人苦修一生却未必大成。
法阵正在抽离他的修为,一开始他还能忍受,不一会儿,就痛苦不堪,
宣泄一样吼道:“那又如何?只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就算死,我要拉你做我的垫背!
”我不语。缓缓抽出神陨,剑光一闪,清脆的剑鸣声响,我左手执剑,剑意势不可挡,
周身瞬间如坠冰窟。“当年我将神陨留给师弟,如今剑在我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神陨剑出,万法破!他已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惊诧道:“怎么可能?
你不是已经失了剑心吗?”我微微昂头,“那种东西,即使没有,又有何惧?
”他终于不说话了,似乎预料到已成败局。突然,他跳起来,被法阵术法波及,呕出一口血,
他甚至来不及擦去,说道:“我没输!我死了又如何!当年你救不了你的小师弟!
今日你依然救不了那个小子!他要与我共同埋没在这片土地上,永生永世不可安息!
还是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聒噪。”我面无表情,冷声开口:“季弦,
你要看戏到何时?”6季弦幽幽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松萝姑娘,
我这不是看他演戏蛮逼真,给他机会嘛。还以为他死都不会说呢,没想到为了不输给你,
竟然自爆。哎呀!你看他,已经维持不了我的容貌了。”似乎想到什么,
不忘补充一句:“忘记你看不到了。”我撇撇嘴,同时,挥剑斩断法阵。地缚仙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千变万化,哪怕只是见过一面的人,也能完全复刻,灵脉亦可,这是他独特的能力,
若是潜心修炼,必有所成,是他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堕入邪道。
季弦从地缚仙手中抽出紫霞,宝贝地说:“可苦了你了。
”“你……你们……”地缚仙气急攻心,哇了一口又一口的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血气冲天,我嫌弃地后退三步。“叮——”我收起神陨。“我说过,
会把这背后之人带到你面前。”季弦“哗啦”收起紫霞,拍手:“松萝姑娘,着实厉害,
在下佩服!”阴阳怪气。我白了一眼。哦,他看不到。算了。我上前要结果了地缚仙。
“噗——”血溅三尺,人头已落地。季弦又先我一步。捏着符箓的手指微微颤抖,
顷刻间燃烧殆尽。季弦摇着紫霞,说:“大仇得报,你怎么这副表情?
难不成真要把他大卸八块?”“那你也太残忍了吧!”我缓下心绪,
语气平和又温柔:“你可知,我生平最讨厌什么人吗?”“不知道。
”“自然是——”我弯弯唇角,手指摸上剩下的符箓。“抢我风头之人!
”季弦敏捷躲开我的攻击,掠出几丈远。看我没追上来,他叫嚣道:“松萝姑娘,
你怎的速度这么慢?”感受他的灵息一霎间便在几丈之外,我有一时失神。
小师弟的步云无影,修成之后,便是如此吧。若是当年,小师弟没有……长到如今,
也如季弦一般,是个翩翩少年郎了。行走江湖,除魔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