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绣楼秘影江南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苏家老宅的青石板路,被雨浸得发亮,
倒映着飞檐翘角的影子,像幅揉皱了的水墨画。这座累世望族的宅院,
藏在苏州城最深的巷子里,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黑,连风穿过院墙,
都带着股陈年旧木的味道。苏家祖上出过贵妃,那是康熙年间的事了。据说那位苏贵妃,
生得倾国倾城,一入宫就得了圣宠,连带着苏家也风光了几十年。虽然后来家道中落,
可“苏家女子”这四个字,依旧是苏州城里容貌与教养的代名词。老宅后院有座绣楼,
久已封禁。楼门挂着把生了锈的铜锁,锁上缠满了蛛网,楼窗糊着的棉纸早已破烂不堪,
风一吹,“哗啦”响,像有人在里面哭。下人们路过这里,都绕着走——据说百年前,
这座绣楼里住过贵妃的堂妹,苏婉儿。婉儿当年的容色,比贵妃还要胜三分。可命不好,
八字被钦天监批为“克夫克子”,硬生生错过了入宫的机会。后来家里给她许了个寒门探花,
谁知婚期前三天,探花郎竟暴毙而亡,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克夫”的名声一传开,
再没人敢娶她。苏家怕她败坏门风,就把她锁进了这座绣楼,除了送饭的丫鬟,
再不许她见任何人。没人知道婉儿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有天早上,
送饭的丫鬟发现绣楼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梳妆台上摆着个紫檀描金妆奁,盒盖开着,
里面的胭脂水粉洒了一地,像是刚有人用过。2 古奁惊魂从那以后,
绣楼就成了苏家的禁地。直到今年春天,苏家翻修老宅,才有人把那座绣楼打开,
清理出一堆旧物,其中就有那个紫檀妆奁。妆奁被送到了苏云鬟的房里。
云鬟是苏家这一辈最得宠的孙小姐,年方十五,生得一张鹅蛋脸,眉如远山,眼似秋水,
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眉眼间竟有几分当年那位苏贵妃的韵致。
家里人都把她当宝贝,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见到妆奁的那天,云鬟正在院子里喂锦鲤。
丫鬟小菊捧着个红布包跑过来,语气里满是兴奋:“小姐,您看老太爷给您送什么来了!
”红布掀开,紫檀木的妆奁露了出来。盒子约莫半尺见方,分三层,每层都雕着缠枝莲纹,
花纹里还嵌着细碎的金箔,虽有些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打开盒盖,
内衬是暗红色的锦缎,摸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股淡淡的异香,
像是陈年的檀香混着些脂粉气。最上层的格子里,摆着一面菱花铜镜,镜面磨得极光,
照人毫发毕现,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云鬟眼睛都亮了,
伸手摸了摸镜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老太爷说,这是当年婉儿小姐的妆奁,
是个古物,跟您有缘,就给您送来了。”小菊笑着说。云鬟把妆奁抱回房,摆在梳妆台上,
越看越喜欢。
她把自己常用的胭脂水粉、珠钗环佩都放进妆奁里——新开的“醉胭脂”艳若霞光,
赤金点翠蝴蝶簪上的翡翠透着莹光,还有一支银镀金的步摇,坠着三颗珍珠,
一动就“叮咚”响。从那天起,云鬟每天早上都对着这面菱花铜镜梳妆。她发现,
这面镜子照出来的自己,比寻常铜镜更显娇媚,连皮肤都看着更白更嫩,像是加了层柔光。
3 镜中诡笑可没过几天,怪事就开始了。先是夜里,云鬟总听见楼板有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嗒、嗒、嗒”,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来回走动,
还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幽幽的,听得人心里发毛。她叫醒小菊,问她有没有听见,
小菊揉着眼睛摇头:“小姐,我什么都没听见啊,许是外面的风声吧?
”云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接下来的几天,脚步声和叹息声每晚都准时出现,而且越来越近,
有时候甚至就在梳妆台旁边,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睡觉。更奇怪的是梳妆的时候。有天早上,
云鬟对着菱花铜镜涂胭脂,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眸光流转,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可她明明没笑,脸上的表情是绷着的——她昨晚没睡好,有点烦躁。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镜中的影像又恢复了正常,跟自己的表情一模一样。“难道是太累了?
”云鬟嘀咕了一句,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发现,那盒“醉胭脂”下去了小半。
那盒胭脂是前几天刚买的,她平时只用指尖蘸一点,涂在唇上和脸颊,
怎么也不可能用得这么快。她问小菊有没有动过,小菊赶紧摇头:“小姐,
我哪敢动您的东西啊!”云鬟心里有点发毛,她把妆奁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就在这时,她发现妆奁的角落,多了一小撮陌生的发丝。那发丝干枯发黑,
像是很久没打理过,而且断口很整齐,像是被剪刀割下来的。她敢肯定,
自己的头发是乌黑油亮的,小菊的头发也是黑的,这撮头发绝不是她们俩的。“这是什么?
”云鬟捏着那撮头发,手都在抖。小菊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吓得脸色发白:“小姐,
这……这不是咱们的头发啊,会不会是……是那妆奁里带出来的?”云鬟想起了绣楼的传闻,
想起了苏婉儿的故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再也不敢用这个妆奁了,
抱着它就想扔出去。刚好她母亲王氏进来了,见她要扔妆奁,赶紧拦住:“鬟儿,
你这是干什么?”“娘,这妆奁不对劲!”云鬟把这几天的怪事跟王氏说了一遍,
还把那撮黑头发拿给她看。王氏皱着眉头,接过头发看了看,
又摸了摸妆奁:“这是祖上的古物,有灵性是正常的,哪能说扔就扔?弃之不祥,会惹祸的。
这样吧,娘请个道士来看看,做场法事,驱驱邪就好了。”云鬟没办法,只能听母亲的。
当天下午,王氏就请了个道士来。道士在云鬟的房里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妆奁,
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在房门上贴了张黄符,又在妆奁上贴了张,说:“这物件有点阴邪之气,
不过不重,我这符能镇住,过几天就好了。”道士走后,果然安静了几天,
夜里没有脚步声了,胭脂也没再少。云鬟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4 夜半幽魂可她没想到,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七天后的一个夜里,云鬟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被困在绣楼里,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亮着。她想跑,
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背对着她,
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对着镜子梳妆。她的动作很轻柔,手指纤细,拿着一支胭脂笔,
一点点往唇上涂着,涂的正是云鬟的“醉胭脂”。她还哼着一支曲子,调子幽怨缠绵,
云鬟从没听过,却觉得莫名的熟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失传已久的宫调,
只有当年宫里的人才会唱。云鬟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看着那女子梳妆,
看着她把头发梳成一个繁复的发髻,插上自己的赤金点翠蝴蝶簪。就在这时,
那女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梳妆的动作停了下来。云鬟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见那女子的头颅,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缓缓地、缓缓地扭转过来——那女子的脸上,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眉毛,只有一张平滑的、惨白的脸,像是被人用刀刮过一样。
唯有嘴唇,涂着艳红的胭脂,描画得极其精细,嘴角微微上扬,对着云鬟,诡异一笑!“啊!
”云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是汗,心脏“咚咚”地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看向梳妆台——妆奁好好地摆在那里,盒盖关着,没有任何异样。“小姐,
您怎么了?”小菊被她的叫声惊醒,赶紧爬起来问。云鬟指着梳妆台,
声音发颤:“有……有个女人,在那里梳妆,她没有脸!”小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只能安慰她:“小姐,您是做噩梦了,别怕,我陪着您呢。”可云鬟知道,
那不是噩梦。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那女子头上插的,是她的赤金点翠蝴蝶簪——而那支簪子,
从那天起,就再也找不到了。自那以后,云鬟就病倒了。她的病来得很猛,
白天昏昏沉沉地睡,晚上又总做噩梦,梦见那个无面女子。
她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原本光洁细腻的皮肤变得蜡黄,失去了光泽,
眼底浮现出浓重的乌青,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头乌黑的头发也开始枯黄、断裂,
一梳就掉一大把。王氏请遍了苏州城里的名医,可每个名医来诊脉,
都只说云鬟是气血双亏、心神惊悸,开的药喝了也没用,她的病越来越重,
到最后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妆奁,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妆奁里的“醉胭脂”消耗得更快了,几乎每天都能看出少了些,像是真的有人在使用。
妆奁周围,总是盘旋着一股无端的阴风,就算关着窗户,也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吹得人骨头缝都疼。那股异香也变了味,混合着一种陈腐的甜腻气,闻久了让人头晕恶心。
夜里,那无面女子的身影不再局限于梳妆台前,开始在整个闺房里飘荡。她依旧穿着白衣,
哼着那支幽怨的宫调,有时候会停在云鬟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没有眼睛的脸,
像是能穿透黑暗,看到云鬟的灵魂。有时候,她还会伸出苍白冰冷的手,虚抚云鬟的脸颊,
指尖的寒意透过被子传过来,带着一股贪婪和强烈的嫉妒——像是在羡慕云鬟的容貌,
又像是在觊觎她的生命。小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小姐的病肯定跟那妆奁有关,
那些道士和尚都不管用,只能自己想办法。有天中午,阳光很好,照得院子里暖洋洋的。
小菊趁云鬟睡着,偷偷把妆奁抱到院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她听老家的人说过,
邪物都怕太阳,晒一晒就能把邪气驱散。
她还从厨房里找来了一碗黑狗血——据说黑狗血能驱邪,是至阳之物。她拿着黑狗血,
走到妆奁面前,深吸一口气,就想往妆奁上泼。可就在黑狗血快要碰到妆奁的瞬间,
那妆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啪!”盒盖猛地弹开,
里面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齐齐飞了出来!
一支银镀金步摇直奔小菊的眼睛,她吓得赶紧低头,步摇擦着她的头发飞了过去,
钉在了院墙上,珍珠“啪”地碎了。紧接着,几枚金钗、一盒胭脂也飞了过来,
小菊左躲右闪,还是被一枚金钗划破了手臂,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滴在地上。
更吓人的是那面菱花铜镜。镜面无端起了一层白雾,白雾散去后,镜面开始波动,
像是水面一样,慢慢浮现出那个无面女子的身影。她依旧对着镜子梳妆,
可当她看到镜外的小菊时,停下了动作。那张血红的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说什么,
小菊虽然听不见声音,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恶毒的诅咒——“多管闲事,死!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撞在小菊的胸口,她“哇”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耳中“嗡嗡”响,心头烦恶欲呕,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屋里的云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她挣扎着爬起来,趴在窗台上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妆奁在院子里震动,首饰乱飞,
小菊倒在地上,手臂上流着血。“小菊!”云鬟大喊一声,想跑出去,却腿一软,摔在地上。
听到声音的下人们赶紧跑过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都吓得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