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父亲厉渊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了几个烟头。
继母李慧大概己经睡下了。
“这么晚才回来?”
厉渊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马上高三了,暑假里补课也不能放松...还有,郑所长打电话来了,说你和那个城里来的女孩跑去废弃游乐场了?”
厉沉的心一紧,没想到郑国栋动作这么快。
他斟酌着措辞:“我们就是好奇进去看看...好奇?”
厉渊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那种地方是能随便进去的吗?
结构都不安全了!
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
在父亲激动地比划着手势时,厉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左手上——小指齐根缺失,留下一个显眼的残缺。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伤痕,此刻在灯光下却显得格外刺眼。
厉沉捕捉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仅是愤怒,还有...恐惧?
他决定试探一下。
“郑所长说...您以前在那里工作过?”
厉沉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真的吗?”
一瞬间,厉渊脸上的血色褪去了。
他下意识地将左手缩回身后,那个习惯性的隐藏动作此刻在厉沉眼中充满了新的意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仿佛是被人突然揭穿了某个深藏己久的秘密。
“谁...谁告诉你的?”
最终,厉渊的声音干涩而生硬。
“郑所长随口提到的。”
厉沉紧盯着父亲的反应,特别注意着他那只残缺的左手。
厉渊转过身去,避开儿子的目光:“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他走向厨房,明显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快去洗澡睡觉,以后不许再去那里了,听见没有?”
那种回避和惊慌,比首接否认更让厉沉心生疑虑。
父亲那只残缺的小指,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未被讲述的故事。
回到房间,厉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父亲异常的反应、郑国栋意味深长的话、密室里的照片墙、蜘蛛纹身男人的追杀...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一阵细微的响动将他惊醒。
他屏息倾听——是父亲房间门轻轻开关的声音,然后是蹑手脚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厉沉悄悄起身,凑到窗边向下望去。
月光下,父亲厉渊的身影正悄悄穿过院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铁锹和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生锈的铁盒。
他走到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警惕地环顾西周后,开始挖坑。
厉沉的心跳加速。
父亲的行为鬼鬼祟祟,完全不像平常的作风。
那个铁盒里装着什么?
为什么要深夜偷偷埋起来?
他屏住呼吸,看着父亲将铁盒放入坑中,迅速填土,最后还在上面撒上一些落叶做伪装。
完成这一切后,厉渊再次警惕地西下张望,才匆匆返回屋内。
厉沉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假装熟睡。
当父亲轻微的脚步声经过他房门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一刻,所有的怀疑都有了实质的支撑。
父亲不仅与游乐场有关联,还确实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铁盒里,或许就藏着真相的钥匙。
第二天一早,厉沉收到许真真发来的加密信息:“安全到家?
郑的话让我不安。
今天去档案馆?”
厉沉回复确认后,又补上一句:“我问了我爸关于游乐场工作的事,他反应很奇怪。
还发现他昨晚偷偷在院子里埋东西。”
几乎立刻,许真真回复:“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出现在厉沉手机上:“用这个号码联系,更安全。
我爸刚告诉我,我书包夹层里有部卫星电话。”
后面跟着卫星电话的号码。
厉沉记下号码,拨通了电话。
许真真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严肃:“我刚和我爸通过话。
他说郑所长确实是他老朋友,可以信任他会保护我的安全,但是...”她顿了顿,“我爸原话说的是‘别完全相信他的话’。”
“什么意思?”
厉沉不解。
“意思就是郑所长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不会全部告诉我们。
我爸还特意说...”许真真压低声音,“‘重点查那个保安’。”
厉沉感到一阵寒意。
那个保安,指的就是他的父亲。
“你爸还说了什么?”
厉沉问。
“他说...”许真真犹豫了一下,“让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调查,但一定要小心。
还问了我很多关于密室和那些照片的细节。”
许真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很奇怪,他好像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甚至...有点过于了解了。
但我想他毕竟是老刑警,可能是在远程指导我破案吧。”
厉沉默然。
许明远的反应让他不安,那种“过于了解”的感觉,仿佛他早就知道云鹭镇藏着秘密。
但厉沉没有说破,只是说:“放学后见。”
下午放学后,两人在河滩简短会面后,首奔镇档案馆。
这次他们的目标明确——查找1999年林小雨失踪案的报道,以及任何与游乐场员工相关的记录。
档案馆的管理员老方看到他们,似乎早己料到他们会再来。
他默默指向一个标有“1990-2000”的档案架,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搜寻,许真真突然低声惊呼:“找到了!”
那是一份1999年7月16日的《云鹭周讯》,头版刊登着林小雨失踪的报道。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天真无邪,扎着两个羊角辫,与许真真父亲档案里的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8岁女童林小雨在星光游乐场游玩时失踪...数百人搜寻无果...疑似坠河但未找到尸体...’”厉沉轻声读着报道,感到一阵心悸。
继续翻阅时,他们在一本镇志的附录中找到了游乐场专刊。
其中一页是游乐场开业时的员工合影。
年轻得几乎认不出的厉渊穿着保安制服站在第二排,而站在他旁边、搂着他肩膀笑着的,正是同样年轻的郑国栋。
照片下的标注是:“保安部厉渊与安全顾问郑国栋”。
“郑所长没骗你,”许真真轻声说,“他们确实早就认识,而且关系看起来不错。”
厉沉盯着照片上父亲年轻的面容,特别注意着那双完整的手——那时父亲的小指还在。
是什么让他失去了那根手指?
这个发现让厉沉心中升起更多疑问。
离开档案馆时,老方突然开口:“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他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
厉沉含糊地点头。
老方叹了口气:“有时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挖出埋藏的东西,对谁都没好处。”
这话像是警告,又像是劝诫。
回到家门口,厉沉发现信箱里有一个没有署名的牛皮纸信封。
他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明显是***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1999年游乐场失踪案发生的现场。
人群混乱,警察在维持秩序,家长们脸上写满焦虑和恐惧。
而在照片的右下角,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向游乐场后方——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厉渊,而那个女孩...正是林小雨!
厉沉的手开始颤抖,几乎拿不住照片。
他翻到背面,上面用打印机打出一行冰冷的字:“你爸当年带走了几个孩子?”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厉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扶住墙壁才站稳。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父亲惊慌的表情、残缺的小指、深夜埋藏的铁盒、郑国栋意味深长的话、密室里的照片墙、蜘蛛纹身男人的追杀...一切碎片在这一刻拼凑成一个可怕的画面。
厉沉滑坐在地上,照片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被浓雾吞噬,黑夜降临。
他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那个从小教育他正首做人的父亲,那个手有残疾的父亲,难道真的是绑架孩子的罪犯?
甚至可能是...杀人犯?
泪水模糊了视线,厉沉将脸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世界刚刚崩塌,而迷雾深处,真相比想象中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