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阿忠,是这景区摆渡船的船老大。我的规矩很简单:登船前,我必问一句,
“船上有没有姓吴的?”如果有,我会当场把他赶下去。管他大声理论,还是跪地哀求,
统统没用。毕竟三年前,我儿子被一个叫吴大海的人,活活淹死在这湖里。而我知道,
那个姓吴的,就藏在这船上,正看着我。01清晨的湖面,雾气像一层薄纱,
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柴油机的味道混着湖水的腥气,钻进我的鼻腔,
这是我闻了三十年的味道,如今却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朽。我叫陈阿忠,
是这片湖上唯一的摆渡船老大。游客们排着队,嘻嘻哈哈地准备登船,
手机镜头对着湖光山色,记录着他们眼里的诗情画意。他们不知道,这片湖,是坟场。
我儿子的坟场。我站在船头,黝黑的皮肤被湖风吹得像老树皮,
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我的眼神像鹰隼,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排队的乘客。
“上船了,一个个来,别挤!”队伍开始蠕动。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走到我面前,
我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拦住他。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凝固。“船上,有没有姓吴的?”队伍里一阵骚动,人们面面相觑,
窃窃私语。一个戴着墨镜,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举了举手,语气里满是优越感。
“我姓吴,怎么了?查户口啊?”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来了。
我抬起眼,目光死死地盯在他脸上。“下去。”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男人愣住了,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被酒色掏空的眼睛。“你说什么?让我下去?***知道我是谁吗?
”他身边的女人也尖着嗓子叫起来:“你这船夫怎么回事啊?我们买了票的!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船?”我二话不说,指着岸边,重复了一遍。“下去。
”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凭什么?景区是你家开的?
你一个臭开船的,有什么资格赶我走?我要投诉你!我让你今天就滚蛋!
”周围的游客也开始起哄,议论纷纷。“就是啊,这太不讲理了吧?
”“人家姓什么招你惹你了?这是搞姓氏歧视啊!”“我们赶时间呢!能不能快点?
”我冷笑一声,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涩。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抱怨的、看热闹的、指责的脸。“这规矩,我立的。”我一字一句,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在这条船上,就得遵守。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那种神情,
让那个叫嚣的男人气焰矮了半截。他还在骂骂咧咧,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神经病!
不可理喻!”他拉着女人,悻悻地走下踏板,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嚷着要找经理。
我纹丝不动,像一尊石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船上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但小了很多。有人小声说:“听说他儿子三年前就是被一个姓吴的害死的,
所以才……”“真的假的?那也太惨了……”“唉,可怜人。”这些同情和议论,
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耳膜上。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凶手。不远处小卖部的林婶探出头,
看着我,眼神里是熟悉的心疼和无奈,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拉响汽笛,摆渡船缓缓离岸。我握着方向盘,那上面被我摩挲了无数遍,
甚至能摸出我儿子名字的缩写——“忠”。他叫陈一忠。
我的目光警惕地巡视着船上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从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
找出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他可能姓吴,也可能不姓吴。
但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用一双恶毒的眼睛,
欣赏着我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像小丑一样的“审判”。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翻涌着压抑的痛苦和无法动摇的坚毅。湖风吹过,
带来我儿子最后的呼救。我必须找到他。02下午的阳光毒辣,
晒得湖面泛起一层刺眼的金光。又一班船,又一次例行的“审判”。“船上,有没有姓吴的?
”这一次,人群里站出来一对年轻情侣,看样子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男孩有些局促,
女孩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叔叔……我……我女朋友姓吴。”男孩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就是来旅游的,没什么恶意。”女孩的眼圈红了,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但随即又被坚冰覆盖。
我不能心软。任何一个姓吴的,都有可能是伪装的吴大海,或者他的同伙。“下去。
”我依旧是那两个字,冷得像冰。“叔叔,您通融一下吧,我们票都买了,
酒店也订好了……”男孩还在哀求。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抽泣着说:“凭什么啊?
就因为我姓吴?这是歧视!”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又带着怒气的声音插了进来。“陈师傅!
你又在干什么!”我回头,看见景区新来的那个年轻工作人员,小李。他二十出头,
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作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气,和一种不谙世事的正义感。
小李快步走到我面前,挡在那对情侣身前,义正辞严地看着我。“陈师傅,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景区的管理条例,也是对游客极大的不尊重!
你必须马上向这两位游客道歉,让他们上船!”我的怒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规定?条例?尊重?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轻飘飘,那么的可笑。
我指着脚下晃动的甲板,指着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冲着他嘶吼起来。
“我儿子就淹死在这里!”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带着撕心裂肺的颤抖。“三年前!
就在这个位置!被一个叫吴大海的畜生活活淹死!***现在跟我谈规定?!
”整个码头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震惊,有怜悯,也有畏惧。
小李被我吼得愣住了,他那套“规章制度”在这样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那对年轻情侣也被吓到了,男孩拉着还在哭泣的女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像是逃离一个疯子。小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他骨子里的那股“正义感”还在支撑着他。
“陈师傅,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但你不能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相干?只要姓吴,就不是不相干!”我双眼赤红,
死死地瞪着他,“你太年轻,你不懂!你滚开!”我们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我情绪完全失控,
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让他闭上那张只会说风凉话的嘴。
一只干瘦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是林婶。“阿忠!够了!”林婶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她把我拉到一边,对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
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小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此刻的样子,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码头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婶从她的小卖部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递给我。“阿忠,喝口水,降降火。
”我接过水,像头渴疯了的野兽一样,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阿忠啊,”林婶看着我,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这都三年了,你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何苦呢?
”“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也不能把怨气都撒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啊。你看看你现在,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湖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水汽,
吹在我滚烫的脸上。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我的肩膀垮了下来,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是啊,何苦呢?可是,不这样,我又能怎样?报警?
警察说证据不足,定性为意外。寻仇?吴大海那个畜生,事发后就人间蒸发了,
三年来杳无音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这片湖,守着这艘船,用这种近乎荒谬的方式,
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我没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夜晚,我没有回家。
我独自坐在船头,任由冰冷的湖风穿透我的身体。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旧照片。照片上,我儿子陈一忠笑得一脸灿烂,
他抱着一个篮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那时候,他才十六岁。
他说他想考警校,以后当个警察,抓坏人。可他还没来得及抓坏人,
就被坏人推进了这片冰冷的湖底。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天下午,他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爸!
救我!爸!”那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三年来,夜夜在我的脑海里拉扯。
我的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着照片上儿子的脸,冰冷的泪水终于决堤,砸在照片上,
晕开一片水渍。良久,我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一忠,你等爸。
爸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无论用什么方法。03第二天,一纸通知贴在了景区的公告栏上。
老大陈阿忠歧视游客、扰乱景区秩序问题的处理意见……”我被叫到了景区管理层的会议室。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和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很不适应。
长条形的会议桌边,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领导,个个面色严肃。小李也站在角落,低着头,
神情复杂。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衣着考究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精明和疏离。
景区经理给我介绍:“阿忠,这位是吴振海吴董,我们景区的主要投资商之一,
今天特地来协调你的事。”吴振海。姓吴。我的神经瞬间绷紧,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他身上。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那种藏在温和面具下的冷漠,让我的内心警铃大作。吴振海推了推眼镜,
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了。“陈师傅,你的事情我听说了。首先,
对于你儿子的遭遇,我个人表示深切的同情。”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也冷了三分。
“但是,你的个人悲剧,不能成为你破坏景区规则、影响景区声誉的理由。
你那个‘吴姓禁令’,必须立刻取消。”他又看了一眼小李,带着一丝赞赏的口吻。
“小李这种坚持原则的年轻员工,是值得表扬的。景区就需要这样的正能量。”我盯着他,
心里的怒火和怀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喷涌而出。我拒绝。“吴董,我儿子不是死于意外。
”我的声音沙哑而固执,“他是被一个叫吴大海的人害死的!只要他一天没抓到,
我的规矩就一天不会改!”我情绪激动起来,指着他,几乎是在质问。“你身为吴姓,
还是景区的大股东,难道对这件事就不闻不问吗?!”吴振海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微变,
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冷冷地看着我。“陈船长,
请注意你的言辞。法律是讲证据的。据我所知,关于你儿子的事,警方早有定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抛出了一句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话。“而且,
吴大海……已经接受了惩罚。”“惩罚?什么惩罚?!”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
猛地追问。他死了吗?他被抓了吗?他在哪里?!吴振海却避而不答,只是端起茶杯,
轻轻吹了吹热气,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下了结论。“陈师傅,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案情的,
是来通知你,必须服从管理。否则,景区只能按规定办事了。”那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会议不欢而散。我像个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小李跟了上来,
脸上带着一丝不忍和不满。“陈师傅,你看你,非要跟吴董顶着干,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理他,满脑子都是吴振海那句话。“吴大海已经……接受了惩罚。
”这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他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他要说得如此含糊?这其中,
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我回到船上,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压力不再仅仅来自于失去儿子的痛苦,更来自于一股看不见的、强大的力量。
吴振海的出现,不但没有让我退缩,反而像一剂强心针,激发了我必须挖出真相的决心。
他越是想压下来,就说明这底下藏着的东西越是肮脏。湖面波光粼粼,看似美丽,
底下却淤泥深藏。我要把这湖底,彻底掀个底朝天!04我开始像一只疯狗,
四处打听吴大海的下落。我问遍了当年的老街坊、老渔民,甚至托人去派出所打听。
但得到的结果都含糊其辞,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给隔开了。有人说他早就离开这里,
去了外省。有人说他犯了别的事,进去了。还有人干脆一问三不知,摆手让我别再提了。
所有人的反应都告诉我,这件事,水很深。我走投无路,只能再次找到林婶。夜里,
我提着一瓶酒,坐在她的小卖部门口。林婶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
“阿忠,不是婶子不帮你,是这事……不好说啊。”她犹豫了很久,才压低了声音告诉我。
“当年吴大海那小子,确实被抓了。但是没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说是……你儿子自己失足落水,证据不足,只能算个意外。”“放屁!
”我把酒瓶重重地砸在地上,酒水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我亲眼看见他和我儿子在湖边争吵!我儿子会游泳!怎么可能自己失足!”“你冷静点!
”林婶拉住我,“我知道你信不过。但是,阿忠,你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她顿了顿,
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那个吴大海,是吴振海的一个远房堂弟。
当年出事后,就是吴振海出面打点的。上上下下,花了不少钱。”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吴振海!又是吴振海!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在会议室,吴振海的眼神如此熟悉,那种高高在上的、对生命的漠视,
和三年前那个吴大海,如出一辙!一瞬间,三年前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儿子溺亡那天,天气很好。湖边异常热闹,有几艘崭新的快艇在水上搞什么活动,
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我记得,其中一艘白色的快艇,
和我儿子那艘破旧的小渔船发生过擦碰。当时我离得远,只听到一阵争吵声。
等我开船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儿子在水里挣扎,而那艘快艇,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
消失在湖的尽头。我发疯似的想去找当天的目击者,却绝望地发现,
那些当年在湖边工作的临时工,都早已被调离或不知所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我。这根本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案,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被权力掩盖的谋杀!就在这时,小李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似乎听到了我和林婶的部分谈话,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然后匆匆转身离开了。我没心思理会他。第二天,
我站在船上,看到吴振海正陪着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板,乘坐着一艘豪华游艇,
在湖中央谈笑风生。他举着高脚杯,意气风发,那副得意的嘴脸,像一根毒刺,
狠狠扎进我的眼睛。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住那艘游艇。突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在游艇的船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很小的,设计得非常艺术化的银色标志。是一个字母“W”。
这个标志,和我三年前记忆中,那艘肇事快艇船身上一闪而过的模糊字样,瞬间重合了!
巨大的谜团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我死死罩住。吴振海,他不仅仅是知情者,
他不仅仅是包庇者。他,或者他的船,就是凶手!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个姓吴的仇人,不是藏在我的船上。
他一直以另一种面目,用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在这片湖面上,与我周旋了整整三年!
05我的世界被彻底打败了。复仇的目标,从一个虚无缥缈的吴大海,
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强大的存在——吴振海。可我拿什么跟他斗?他有钱,有势,
有无数种方法能让我闭嘴,甚至消失。而我,只有一个偏执的信念和一艘破船。
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小李找到了我。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讲大道理的愣头青,
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和凝重。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塞给我一个U盘。“陈师傅,
对不起,我之前……太想当然了。”他低声说,“我偷偷查了景区三年前的档案。
你儿子出事那天,吴振海旗下的‘瀚海娱乐公司’,确实在湖区搞了一个大型水上嘉年华。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很多关键的安保记录都被修改过,笔迹不一样。
但我从一份原始备份里发现,当天下午,安全巡逻队有好几条关于‘快艇超速’的记录,
但最后都被签批为‘已处理’,负责人……是吴振海的助理。”我的心凉了半截,
又燃起一丝希望。“这些能证明什么吗?”小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证明不了。
这些只是内部记录,而且都被压下去了。我不敢直接拿出来,
不然……我这份工作也就到头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明白他的顾虑。
他只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年轻人,没必要为了我的事,搭上自己的前途。“谢谢你,小李。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表示感谢。拿着U盘,我感觉手心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一份线索,更是一份良知。它让我知道,在这片被金钱和权力污染的湖区,
并非所有人都麻木不仁。我回想起儿子出事前,曾不止一次跟我抱怨。“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