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熵刚把祖父的紫檀木盒子放回柜台下,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右边卖水果的王姨,手里拎着半袋刚挑好的橘子,塑料袋子蹭着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小熵,收摊没?”
王姨把橘子往柜台上一放,指尖还沾着果皮的清香,“今儿剩的最后半袋,甜得很,你留着吃。”
方熵刚擦完的桌子还泛着湿光,她抬手把橘子挪到阴凉处:“还没,等会儿把灶台擦了就收。”
话刚说完,就见王姨突然凑近,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小熵,你听说没?
下午有个老客去西湖边散步,说看见绳金塔了——就是咱们南昌的那座绳金塔,好好地立在西湖边上,周围的树都还是咱们这儿的梧桐,怪得很。”
方熵捏着抹布的手顿了顿。
西湖在杭州,绳金塔在南昌,隔着几百公里的两座地标,怎么会凑到一块儿?
她想起中午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想起他提到“办事”时皱紧的眉,心里莫名窜起一丝不安——祖父的笔记里没提过这种事,方管也没任何异常,可王姨的语气不像是编瞎话。
“可能是看错了吧,”方熵把抹布放进盆里,水溅起一点水花,“老眼昏花,认错也正常。”
王姨却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人说!
刚才修鞋的老陈头也说,他儿子在网上刷到视频了,说不止西湖,还有人在黄鹤楼底下看见滕王阁的飞檐呢!
你说这世道,怎么越来越怪了?”
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蓝色夹克的男人闯了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账单,脸色涨得通红:“老板!
你这菜有问题!”
方熵心里一紧,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您慢慢说,怎么了?”
“我昨天在你这儿吃了茭白炒肉,”男人把账单拍在桌子上,声音又高了些,“结果昨晚一夜没睡着!
脑子里总想着你这菜的味儿,今天上班都走神了——你是不是在菜里加了什么东西?
我要退款!
还要你赔偿我误工费!”
这话一出,王姨都愣了——她吃了半年方熵的菜,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好,从没出过这种事。
方熵捏了捏衣角,指尖碰到围裙上的布纹,心里快速盘算:男人说的“总想着味儿”,是粉末起作用的正常反应,可“失眠”却少见——难道是他本身的“气儿”和粉末犯冲?
她刚要开口解释,门口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一道阴影罩了进来。
方熵抬头,看见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撑着把纯黑的伞——明明没下雨,伞却撑开着,伞沿压得有点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这位先生,”黑伞男人的声音比中午的西装客更沉稳,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您说菜有问题,有证据吗?”
夹克男回头瞪他:“关你屁事!
我跟老板说话呢!”
“我刚才在门口,听见你说‘菜里加了东西’,”男人慢慢抬起伞,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很亮,却透着股冷意,“你既没去医院检查,也没拿出任何检测报告,仅凭‘失眠’就断定菜有问题,还要赔偿——这不符合秩序。”
夹克男被他看得有点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什么秩序不秩序的!
我就是吃了她的菜才失眠的!”
“那我建议你先去做个身体检查,”男人往前走了两步,黑伞收在身侧,伞柄上刻着个细小的“砚”字,“如果确实是菜的问题,我陪你一起找市场监管部门;如果不是,你需要向老板道歉。
秩序不是靠蛮不讲理维持的,懂吗?”
他的话不重,却带着种奇怪的说服力。
夹克男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瞥了眼方熵平静的脸,突然泄了气,抓起账单揉成一团:“算我倒霉!”
说完,转身就走了。
店里静了下来,王姨先反应过来,对着黑伞男人道谢:“小伙子,多亏你了!
不然这事儿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男人笑了笑,眼神柔和了些:“应该的,维护秩序本就是该做的事。”
他转头看向方熵,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秒,又快速移到角落的方管上——这次比中午的西装客看得更久,像是在确认什么。
方熵心里的警惕又提了起来:“谢谢您。”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您刚才说‘秩序’,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叫沈砚,”男人递过一张名片,白色的卡片上只有名字和一串电话,没有任何头衔,“算是个志愿者,专门处理些‘紊乱’的事。”
他的指尖碰到方熵的手,有点凉,“刚才那位先生说的‘失眠’,可能是最近环境变化导致的——你最近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
比如……看到不该出现的东西。”
方熵心里一动,想起王姨说的“西湖边的绳金塔”,却摇了摇头:“没有,店里一首很正常。”
沈砚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方管:“那根管子,是你家传下来的?”
“嗯,我爷爷留下的。”
方熵下意识挡了挡方管的方向,“就是个普通的旧物件。”
“挺特别的,”沈砚没再追问,拿起黑伞,“我还有事,先走了。
如果再遇到刚才那种事,可以打我电话。
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要守好秩序——秩序,才是唯一的正义。”
他走后,王姨还在念叨:“这小伙子人真好,还懂道理。
不过他说的‘紊乱’‘秩序’,听着怪玄乎的。”
方熵没接话,拿起沈砚的名片,指尖摩挲着“沈砚”两个字。
她走到方管前,伸手摸了摸管壁——还是温温的,没有异常。
可沈砚看方管的眼神,还有他说的“紊乱”,都让她心里发慌。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老城区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在方管上,把管壁的纹路映得格外清晰。
方熵看着那些看不懂的纹路,突然想起祖父笔记本上的那句话——“熵者,载也,慎之。”
她不知道“熵”是什么,也不知道沈砚是谁,可她隐隐觉得,沈砚的出现,还有王姨说的那些怪事,都只是个开始。
而这根方管,还有她靠粉末“借”来的“气儿”,恐怕都藏着她还没看透的秘密。
方熵把沈砚的名片放进柜台的抽屉里,和祖父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她关掉饭馆的灯,锁上门,转身走进夜色里——身后的方管,在黑暗中,似乎比平时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