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陈屿，京城姜府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赘婿。
人生目标很简单：读书，发呆，等开饭。
我那娘子姜翎，是尚书家的大小姐，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待我客客气气。
府里人都说我走了大运，攀上了高枝。
我也这么觉得，直到我发现，这份温柔客气，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岳母刁难我，她三言两语，就让我岳母自己掌嘴。
我小姨子陷害我，她拿出本账册，吓得小姨子跪地求饶。
尚书府的政敌想搞事，她人没出府门，对方就全家下了大狱。
她从不大喊大叫，从不动手打人。
她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根丝线，或者翻着一本书，轻飘飘说几句话。
然后，那些找麻烦的人，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他们说她是菩萨心肠。
我躲在门后，看着她用沾了墨的笔尖，在一个又一个名字上，轻轻画了个叉。
我确定，我那看着像菩萨的妻主，真不是什么好人。
也是，好人哪能在这种地方活得这么滋润。
我是个赘婿。
这事儿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我叫陈屿，三年前入赘的姜尚书府。娶的是大小姐，姜翎。
外人怎么说我，我大概知道。无非是“陈家落魄了，那小子倒会钻营”、“攀上高枝的软骨头”、“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些话，我听见了就当没听见。脸皮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在尚new府里，有饭吃，有安稳觉睡，还有书看，对我来说，够了。
我爹娘死得早，家道中落，功名也考不上，饿死街头和入赘尚书府，是个很好做的选择题。
我这位娘子，姜翎，是个很好的人。
她长得好看，不是那种扎眼的漂亮，是那种你看着心里舒坦的类型。她爱穿素色的衣服，说话声音不大，走路也轻。多数时候，她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写字，或者摆弄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我们成亲三年，相敬如宾。就是字面意思，客气得跟宾客一样。她有她的书房，我有我的小偏房。她不管我，我也不去烦她。每天三餐，下人会把我的那份送到偏房门口的小几上。
这种日子，清净，我喜欢。
但府里总有人不喜欢我这么清净。比如我的岳母，姜夫人。
今天就是个例子。
午饭时辰，我正坐在偏房里看一本前朝的游记，肚子叫了。我起身开门，门口的小几上空空如也。
我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
这招我岳母用过不止一次了。就是故意不给我送饭，想让我自己去前厅要。我要是去了，她就能当着下人的面，好好数落我一顿，说我一个大男人不知上进，只知道饭点伸个碗。
以前我都是饿一顿算了。但今天早上就没吃好，这会儿饿得头晕眼花。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厨房看看。大不了被骂一顿，总比饿死强。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姜翎的贴身丫鬟青禾提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陈公子，我家小姐让我给您送饭来。”青禾把食盒递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打开一看，两菜一汤，一碗白米饭。比我平时的份例还好些。
“有劳了。”我点点头。
青禾说：“小姐说了，您身子弱，别总饿着。以后要是厨房没给您送，您就打发人去她院里说一声。”
我心里有点暖。虽然知道她可能只是出于大妇的体面，但饿肚子的时候，一口热饭就是天大的恩情。
我提着食盒回了屋，刚扒拉两口，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岳母身边的张妈妈。
“哎哟，陈公子，您怎么还在这儿呢？”张妈妈一脸假笑，捏着嗓子说，“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呢。”
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问：“夫人有什么事？”
“这老奴哪知道。您快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张妈妈斜眼看了看我手里的碗，嘴角撇了撇。
我放下碗筷，跟着她去了前厅。
岳母姜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旁边站着我那位小姨子，姜芮。
见我进来，岳母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陈屿，你还知道来？”
我躬身行礼：“岳母安好。”
“我好不了！”她声音拔高了八度，“我姜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我站着，没说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缩在屋里，像个什么样子！让你去前厅用饭，你不去，是嫌我这个老婆子碍你的眼了？”
我心里想，是你自己不让人给我送饭的。但我没说。
“今日府里来了客人，吏部王侍郎家的公子。人家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前途无量。你呢？除了会读书，还会干什么？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姨子姜芮在旁边添油加醋：“娘，您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姐夫他呀，志向远大，觉得咱们这些俗务，配不上他的身份。”
这话就诛心了。
岳母果然更气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还有身份？你一个入赘的，有什么身份！要不是看在你爹当年和我家老爷有几分交情的份上，你连进我姜家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她骂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
“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从明天起，你搬去柴房旁边的下人房住。你那个偏房，我留给王公子温书用。”
我眉头皱了一下。住哪里我无所谓，但这是明晃晃地打我的脸。
“怎么，你不愿意？”岳母眼睛一瞪。
我正要开口，一个清淡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娘，您这是做什么？”
姜翎走了进来。
她还是那身素色裙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先是朝岳母福了福身，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只停了一瞬，就移开了。
岳母看见她，气焰稍微收敛了点，但还是板着脸：“翎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这个夫君，一点规矩都不懂。我让他给王公子腾个地方，他还给我甩脸子。”
姜翎走到厅中央，看了一眼姜芮，然后才转向岳母。
“娘，王公子是客，我们自然要好生招待。府里空着的院子还有三四个，哪个不比陈屿那间偏房宽敞明亮？让他住进去，是待客之道。让陈屿搬出来给他腾地方，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们姜府苛待女婿，连个住的地方都舍不得。”
她说话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岳母被她堵得一愣，随即强辩道：“我……我是想让王公子离你父亲的书房近一些，方便请教。”
“父亲的书房在东院，陈屿的偏房在西院，中间隔了半个府。我倒不知，这是哪门子的近。”姜翎语气还是很平淡，“反倒是南边那个‘听竹轩’，就在父亲书房隔壁，又清净，景致又好。让王公子住那里，才显出我们的诚意。”
岳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小姨子姜芮忍不住了，插嘴道：“姐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跟娘说话？”
姜翎终于把目光转向她，眼神很冷。
“姜芮，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陈屿再如何，也是我的夫君，是你名义上的姐夫。你一口一个‘外人’，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我们姜家的笑话？看我们姐妹不和，苛待赘婿？”
姜芮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姜翎不再理她，重新看向岳母，声音放缓了些，但意思没变。
“娘，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但陈屿是我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夫君，他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也是整个姜府的体面。您今天让他搬去下人房，明天是不是就要让他跟下人一起吃饭？这事要是传到爹爹耳朵里，您觉得他会怎么想？”
岳母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姜尚书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当初同意这门婚事，就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博一个“信义”的好名声。要是知道自己老婆在后院这么折腾，肯定会发火。
“这件事，到此为止。”姜翎做了总结，“王公子的住处，就按我说的，安排在听竹轩。青禾，你去吩咐下去。”
“是，小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禾应声去了。
姜翎又对岳母福了福身：“娘，要是没别的事，我跟陈屿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从头到尾，没再多看我一眼。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前厅。
走到院子的拐角，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你没事吧？”她问。
“没事。”我摇摇头。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东西。过了几秒，她说：“以后，别让自己饿着。”
说完，她就带着青禾走了，裙摆划过地面，没留下一丝声音。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ah头。
我这位娘子，好像不只是个“好人”那么简单。她刚才那几句话，句句都打在岳母的要害上，逻辑清楚，条理分明，没有一句废话。那气势，一点都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
我回到偏房，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但我端起碗，吃得比刚才香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