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饭时,谁都没什么胃口。
春桃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小声嘀咕:“听说要是被分到景仁宫就好了,景仁宫的惠嫔娘娘性子温和,从不罚下人。
可千万别分到翊坤宫,那边的丽婕妤出了名的厉害……”沈黎清没接话,只把碗里不多的几粒青菜夹给了春桃。
她心里也没底,分派的事全由李姑姑和几个管事太监定,她们这些人的命运,就攥在那本薄薄的名册里。
吃过饭,所有人都被领到了前殿。
殿中央摆着几张椅子,除了李姑姑,还多了两个面生的太监,穿着比寻常小太监体面些的酱色宫装,腰间挂着乌木牌——看规制,该是总管太监身边的人。
李姑姑清了清嗓子,手里的名册翻得“哗啦”响:“今日分派各宫当差,都给我记好了,到了新地方,要比在这儿时更谨守规矩!
主子们的脾气摸不透,就少看少听少问,把自己的差事干好!”
她顿了顿,开始念名字:“春桃,景仁宫。”
春桃“呀”了一声,脸上瞬间绽开笑,忙不迭地跪下磕头:“谢姑姑!
谢姑姑!”
沈黎清也替她松了口气。
景仁宫的惠嫔,她前几日听其他女孩念叨过,说是去年才入宫的,家世普通,性子也软和,确实是好去处。
“柳轻罗,翊坤宫。”
柳轻罗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显然也听过丽婕妤的名声。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没像春桃那样磕头。
李姑姑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下念。
名字一个个念过去,女孩们有的欢喜有的愁,很快就剩下不到十个人。
沈黎清的心越提越高,手心都攥出了汗。
她不敢奢望景仁宫那样的好地方,只求别去太苛刻的宫里。
“沈黎清。”
终于念到她了。
沈黎清屏住呼吸,等着李姑姑的下文。
李姑姑抬眼看向她,又转头对身边那个挂乌木牌的太监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太监点点头,对她道:“你跟我来。”
沈黎清愣了一下——不是首接分到某宫?
但她不敢多问,忙应了声“是”,跟着那太监往外走。
春桃在后面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沈黎清回了个安抚的眼神,脚步没停。
跟着太监穿过几道回廊,越走越僻静。
路边的草木渐渐从修剪整齐的花木变成了高大的乔木,空气里的熏香味淡了,多了些潮湿的泥土气。
沈黎清心里纳闷,这不像去往任何一座嫔妃宫殿的路——宫里的主殿都在中轴线附近,热闹得很,哪有这么安静?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监在一扇朱漆小门前停下。
门楣上没挂匾额,只在门环上刻着半朵褪色的莲花。
“进去吧。”
太监指了指门,“张嬷嬷在里头等你。”
沈黎清更糊涂了,但还是依言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像是很久没被开过。
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梧桐,地上落了层厚厚的枯叶,看着有些萧索。
正屋的门开着,一个穿着深青色宫装的老嬷嬷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根针线缝补着什么。
听见动静,老嬷嬷抬起头。
她头发己经花白了,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很亮,像淬了光的石子,落在沈黎清身上,看得她心里一紧。
“你就是沈黎清?”
老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威严。
“奴婢沈黎清,见过嬷嬷。”
沈黎清忙屈膝行礼。
老嬷嬷放下针线,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
沈黎清不敢坐,只垂手站着:“奴婢不敢。”
“让你坐就坐。”
老嬷嬷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黎清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沾了个凳边。
“李姑姑说你规矩学得好,心也细。”
老嬷嬷慢悠悠地说,“我这地方偏,缺个手脚麻利的人伺候。
你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送你回李姑姑那儿,让她重新分派。”
沈黎清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地方看着是偏僻,甚至有些冷清,但刚才那太监对老嬷嬷的态度透着敬重,而且老嬷嬷说话虽威严,却没拿架子——比起去翊坤宫那样的地方看丽婕妤的脸色,或许这里更清净安全?
“奴婢愿意留下。”
她立刻回答,“能伺候嬷嬷是奴婢的福气。”
老嬷嬷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倒是个懂事的。
我姓张,你叫我张嬷嬷就行。
这院子叫‘静思苑’,以前是……罢了,不说那些。”
她没说以前是谁住的,只继续道,“这儿没什么主子,就我一个老婆子,还有两个打杂的小太监。
你的差事也简单,每日扫扫院子,擦擦屋子,给我端端茶送送饭就行。”
“是,奴婢记下了。”
“住的地方在东厢房,自己去收拾吧。”
张嬷嬷指了指东边的小屋,“往后在这儿,不用太拘谨,但也别偷懒。
我老婆子眼睛不花,谁用心谁不用心,看得清楚。”
沈黎清又应了声“是”,才起身去东厢房。
东厢房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炕上还铺着层新的稻草,比之前住的偏房好多了。
沈黎清放下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只有一套换洗衣裳,还有母亲塞给她的那包苏绣绒线。
她坐在炕边,看着窗外的老梧桐,心里踏实了些。
静思苑虽然偏僻,却至少不用去应付那些嫔妃间的明争暗斗。
或许这样也好,守着这一方小院,安安静静地做事,说不定真能像母亲说的那样,“混口饭吃”,安稳度日。
只是她没想到,这偏僻的静思苑,后来会成为她在深宫里唯一的“退路”,而这位看似普通的张嬷嬷,会在她往后的路里,扮演那样重要的角色。
此刻的沈黎清,还只是个想安稳度日的小宫女。
她拿起扫帚,走到院子里,开始扫那满地的梧桐叶。
枯叶被风一吹,打着旋儿飘起来,落在她的灰布宫装上,像撒了把碎金。
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那是翊坤宫或景仁宫的方向,热闹得很。
而静思苑里,只有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和风吹过梧桐叶的轻响。
她的路,似乎和其他人的,从这一刻起,就分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