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了眼睛,借着那扇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难以置信地再次扫视这个狭小、肮脏、散发着霉味的空间。
土坯墙,破房梁,身下硌人的干草,粗糙磨皮肤的粗布衣……还有眼前这个同样穿着古装、面色惊恐蜡黄的年轻女人。
一切都在无情地印证着那个最荒谬、最不可能的猜测。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什么剧组片场。
那场车祸……那诡异的失重感……她,林薇,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占据了一个同样陌生且处境堪忧的身体。
你……你说什么?
谁要打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
她强迫自己冷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撑起仿佛散架般的身体,靠在了冰冷的土墙上。
社工的本能让她即使在极度恐慌中,也开始试图收集信息,评估处境。
那女子见她能说话了,似乎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减少,她警惕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看似沉重的木门,压低声音急切道:“小声些!
莫被外面听见!
这里是张嬷嬷的柴房,我们都是……都是等着被发卖的货物。”
“货物?”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心脏。
她瞬间联想到了古代一种黑暗的制度——人口买卖。
“是啊……”女子的眼神黯淡下去,透着一股认命的绝望,“我叫秀娘,是前边清河县人,家里遭了灾,男人死了,婆家容不下,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你呢?
你是哪来的?
怎么也被张嬷嬷弄来了?
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我们穷苦人家出来的……”林薇脑中飞速旋转,原主的记忆一片空白,她根本无法回答秀娘的问题,只能含糊地摇摇头,岔开话题:“我……我记不清了。
张嬷嬷……就是抓我们的人?
她要我们把我们卖到哪里去?”
秀娘似乎对林薇的“失忆”并未起疑,或许在这种境地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和糊涂账。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张嬷嬷是这附近有名的牙婆,心黑着呢!
专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卖到哪里去?
还能是哪里?
好的……或许被卖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算是条活路;若是运气不好,”她恐惧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更低了,“被卖进那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或是配给山里娶不上媳妇的懒汉瘸子……那才是生不如死!”
林薇听得心底发寒。
为奴为婢己是失去自由,而后两种命运,简首是坠入地狱。
她回想起现代处理的那些涉及妇女拐卖的个案,没想到自己竟有一日会亲身陷入此等绝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哗啦声。
柴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秀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墙角,死死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薇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心脏狂跳,目光紧紧锁住那扇即将开启的门。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身材粗壮、穿着深色粗布褂子、面色凶悍的中年婆子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旧木桶。
她三角眼,吊梢眉,嘴角向下撇着,一脸刻薄相。
想必这就是张嬷嬷。
她浑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柴房里扫过,先是在瑟瑟发抖的秀娘身上停留一瞬,哼了一声,随即落在刚刚苏醒、还靠着墙坐着的林薇身上。
“哟?
这个赔钱货总算醒了?”
张嬷嬷的声音沙哑难听,带着一股浓重的方言口音,“还以为撞了下脑袋首接见了阎王,白瞎了老娘那碗米汤!
既然醒了,就别给老娘装死狗!
说着,她“哐当”一声把木桶扔在地上,里面是些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的馊食。
“吃饭!
吃饱了好好给老娘待着,再敢像之前那样又哭又闹想跑,”她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从腰间抽出一根短小的、油光发亮的藤条,在空中虚抽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声,“老娘就打断你的腿,扔到山里喂狼!”
威胁完毕,她又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才转身出去,“咔哒”一声,再次将门从外面锁死。
柴房里恢复了昏暗和寂静,只剩下那桶馊食散发出的酸腐气味。
张嬷嬷的出现和威胁,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林薇。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荡然无存。
她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命运掌握在一个冷酷凶恶的人牙子手中。
秀娘等到脚步声远去了,才敢慢慢挪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木桶里捞出一点看不出原样的食物,递给林薇,自己则舀了一小点,麻木地塞进嘴里。
林薇看着那团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强烈的饥饿感和求生欲迫使她接了过来。
食物入口的味道难以形容,粗糙、酸涩、令人作呕,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必须保持体力,这是所有行动的基础。
一边艰难地进食,她一边飞速思考。
逃跑是必须的,但绝不是现在。
身体虚弱,对环境一无所知,门外很可能有人看守,盲目行动只会招致更严厉的看管和毒打。
她需要信息,需要计划,需要时机。
她重新看向秀娘,这个同样可怜但似乎对此地稍有了解的女子,是她目前唯一的信息来源和可能的盟友。
“秀娘姐,”她放柔了声音,努力运用社工与案主建立关系时的沟通技巧,表现出脆弱和依赖,“我……我真的很害怕。
我们……我们会被一起卖掉吗?
路上有机会逃走吗?”
或许是林薇看起来年纪小(这身体可能才十六七岁),又“失忆”显得格外无助,或许是同病相怜,秀娘的戒心降低了一些。
她凑近一点,低声道:“通常是一起被押到大的市集上再分开卖。
路上看管得严,很难跑……张嬷嬷和她男人一起做这营生,她男人还会两下拳脚,凶得很。
之前有个姐姐试过跑,被抓回来……打得好几天起不来身,最后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秀娘的话语里充满了绝望的信息,但林薇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点:至少有两个看守(张嬷嬷及其丈夫),对方有武力,有前车之鉴证明逃跑风险极高。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离市集远吗?
要走多久?”
林薇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着秀娘的神情和这间柴房的细节。
通过断断续续、旁敲侧击的交谈,林薇逐渐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可能就在某个城镇的边缘。
张嬷嬷夫妇手下似乎不止她们两个“货物”,可能其他地方还关着人。
预计很快会被押往一个更大的州府集市进行发卖,路途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每一个信息都让林薇的心情更加沉重。
处境比她想象的更糟糕,逃脱的难度极大。
然而,多年的职业训练让她在绝境中反而逼出了一丝异常的冷静。
绝望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分析和行动。
她仔细观察柴房,那扇小窗太高太小,根本钻不出去。
门是从外面锁死的,很结实。
墙壁是土坯,但看起来挺厚实。
看起来,似乎毫无机会。
但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对话声,似乎是张嬷嬷在和另一个粗嗓门的男人说话(想必是她丈夫)。
“……这批货色一般,得赶紧脱手……尤其是那个新来的,看着娇气,别死半道上……放心吧,喂点药,捆结实点,明天一早就上路…………听说前面镇上王大户家想买个粗使丫鬟……价钱压得低…………不行就扔到黑矿上去,总能换几个钱……”断断续续的对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林薇的耳朵里。
“喂药”、“捆结实”、“黑矿”……每一个词都让她不寒而栗。
明天一早就要被转移!
时间紧迫无比!
巨大的压力之下,林薇的脑子反而转得飞快。
硬闯不行,必须智取。
路上转移的时候,会不会有机会?
人多眼杂?
地形复杂?
她看向身边因为听到对话而再次陷入恐惧、默默流泪的秀娘,一个模糊的、冒险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萌芽。
或许……她们需要一场混乱。
一场足够大、能吸引所有看守注意力、让她们有机会趁乱逃脱的混乱。
但是,如何制造这场混乱?
她们两个弱女子,手无寸铁,被严密看管,又能做些什么?
林薇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小窗透进来的、越来越微弱的光线上,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天,就快要黑了。
黑夜,既是危险的掩护,是否也能成为行动的契机?
她的心脏因为那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而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