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日,我陪娘子去大相国寺还愿。东京的春日,杨柳依依,汴河两岸游人如织。
娘子穿着我亲手为她挑选的淡青色罗裙,发髻上簪着一支素银钗,
清丽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我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虽非大富大贵,
却也自认能护得妻儿周全,日子安稳。“官人,你看那新出的素斋,香气扑鼻,
我们买些回去给锦儿尝尝?”娘子指着路边一个摊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笑着点头,
正欲掏钱,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哄笑。“好个标致的小娘子!这东京城里,
竟还有如此绝色!”我心头一紧,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锦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
正摇着折扇,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娘子身上逡巡。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
个个面带轻佻。是高衙内,太尉高俅的螟蛉之义子。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上前一步,
将娘子护在身后,抱拳道:“林冲见过衙内。内子胆小,还请衙内莫要惊扰。
”高衙内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哦?你就是那个林冲?本衙内听说过你,
枪棒使得不错。不过,你娘子生得这般水灵,跟了你,岂不是明珠暗投?
不如随本衙内去府上,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如何?”他竟敢当街说出如此***之言!
我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林冲,堂堂七尺男儿,
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可对方是太尉之子,权势滔天。我若在此动手,非但救不了娘子,
反而会连累全家。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声音低沉而恭敬:“衙内说笑了。内子蒲柳之姿,怎敢高攀?还请衙内自重。”“自重?
”高衙内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东京城里,本衙内就是规矩!来人,
把这小娘子请回府去,好生‘款待’!”那几个家丁狞笑着就要上前。“谁敢!
”我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我猛地踏前一步,浑身气势陡然爆发,
那几个家丁被我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杀气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高衙内也愣了一下,
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林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衙内面前放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林冲不敢。只是娘子受惊,还请衙内高抬贵手,
放我夫妻二人离去。”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衙内!林教头!
这是怎么了?”是陆谦,我的结义兄弟,同为禁军教头。陆谦快步走来,先是向高衙内行礼,
然后对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大哥,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衙内不过是开个玩笑,
您别当真。”高衙内见有人来劝,也顺坡下驴,冷哼一声:“看在陆教头的面子上,
今日且饶了你们。林冲,你给我记着,这东京城,没有我高衙内得不到的东西!”说罢,
带着家丁扬长而去。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娘子在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官人……”她声音带着哭腔。
我转过身,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了,娘子,我们回家。
”可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高衙内那阴鸷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从那一刻起,
我林冲平静的生活,便如这汴河的春水,表面平静,底下却已暗流汹涌。
2自大相国寺一事后,我便如惊弓之鸟。我告诫娘子,无事不要出门,
尤其要避开高衙内常去的那些地方。我甚至让锦儿寸步不离地跟着娘子,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然而,高衙内岂是轻易罢手之人?没过几日,陆谦便登门拜访,说是新得了一幅前朝古画,
邀我去他府上品鉴。我本不想去,但陆谦是我兄弟,又言辞恳切,盛情难却,我只得应允。
到了陆府,陆谦果然拿出一幅画,与我品评。酒过三巡,陆谦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哥,
前日之事,小弟已替你在衙内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衙内虽是贵胄,却也是个讲理的人。
他让我问问大哥,可愿将嫂嫂……让与他?”我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捏碎,
酒水溅了一身。“陆谦!你我是兄弟,你竟说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话!”我怒目圆睁,
恨不得一拳将他打翻在地。陆谦却毫不在意,反而凑得更近,
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大哥息怒!小弟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想,得罪了太尉府,
你这教头之位还能坐得稳吗?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衙内,日后你我兄弟在太尉面前,
岂不是平步青云?”“住口!”我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我林冲顶天立地,
岂能做这等卖妻求荣的勾当!陆谦,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我拂袖而去,
心中对陆谦的最后一丝情谊也荡然无存。我原以为他是真心为我,
没想到竟是高俅父子安插在我身边的毒蛇!回到家中,我将此事告知娘子。娘子听后,
脸色惨白,泪如雨下:“官人,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紧紧抱住她,
声音沙哑:“别怕,娘子。有我在,天塌下来,我也替你顶着!”可话虽如此,
我心中却一片冰凉。高俅权倾朝野,我一个小小教头,拿什么去对抗?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仿佛一只蝼蚁,面对着即将倾覆的巨山。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
一个更大的陷阱,正悄然向我张开。一日,我在营中操练,忽有军士来报,
说是高太尉派人来传,有要事相商。我心中虽有疑虑,但太尉之命,不敢不从。
我随那军士来到太尉府,却被引至一处偏僻的院落。院中寂静无人,
只有一座装饰华丽的厅堂,门楣上赫然挂着一块匾额——“白虎节堂”。我心头猛地一跳!
白虎节堂乃是军机重地,商议军国大事之所,非奉诏不得擅入!我一个教头,
怎会被引至此处?我正欲转身离开,却见高俅带着一队甲士,从堂内疾步走出。
他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林冲,
你好大的胆子!”高俅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竟敢手持利刃,擅闯白虎节堂,
意欲行刺本官!来人,给我拿下!”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我何时手持利刃?
我何时意欲行刺?这分明是栽赃陷害!“太尉!冤枉啊!末将……”我急忙辩解。“住口!
”高俅厉声打断,“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拿下!”甲士一拥而上,将我死死按住。
我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我看着高俅那张得意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从脚底直冲头顶。完了。我林冲,完了。3我被剥去官服,戴上枷锁,投入死囚牢中。
牢房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我蜷缩在角落,回想着这短短数日发生的一切,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从大相国寺的偶遇,到陆谦的背叛,再到这白虎堂的陷阱……每一步,
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为什么?就因为高衙内看上了我的娘子?
一股悲凉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在我胸中翻腾。我林冲,自问一生行事光明磊落,
从未得罪过小人,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林教头,吃饭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我抬头,只见一个老狱卒,
端着一碗稀粥和一个黑乎乎的馒头,从栅栏外递了进来。“多谢老丈。”我接过碗,
声音沙哑。老狱卒叹了口气,低声道:“林教头,老朽在牢里干了一辈子,见过太多冤案。
你这案子……唉,太尉亲自过问,怕是……”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默默喝着冰冷的稀粥,味同嚼蜡。我知道,高俅不会轻易放过我。死罪,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转机却意外地出现了。几日后,
开封府尹亲自提审我。在堂上,我据理力争,痛陈冤情。府尹似乎也觉得此案疑点重重,
加之我平日为人正直,在军中颇有威望,最终,他顶着压力,将我的死罪改判为刺配沧州。
刺配,意味着我要在脸上刺字,发配到千里之外的边远沧州,永世不得翻身。这判决,
对高俅父子来说,或许不够解恨,但对我来说,却已是绝处逢生。至少,我活下来了。
临行前,我被允许回家与娘子告别。推开家门,娘子和锦儿早已哭成了泪人。
娘子扑到我怀里,泣不成声:“官人……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我紧紧抱住她,
强忍着泪水:“别胡说!是我无能,护不住你。娘子,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娘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官人,沧州路远,此去凶险,
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林娘子,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我等你,
一辈子都等你!”我心如刀绞,却只能用力点头。离别的时刻到了。我拖着沉重的枷锁,
在两个解差的押送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门。娘子追到门口,哭喊着我的名字,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我林冲,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背井离乡。
我回头望了一眼东京城巍峨的城墙,心中暗暗发誓:高俅!高衙内!陆谦!今日之辱,
他日我林冲,必百倍奉还!4刺配之路,苦不堪言。两个解差,董超和薛霸,
得了高俅的银子,一路上对我百般折磨。不是克扣我的饭食,就是故意加重我的枷锁,
稍有不慎,便是拳打脚踢。我咬牙忍着。我知道,他们不过是高俅的爪牙,杀了他们,
只会让高俅更快地找到借口置我于死地。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希望。
这一日,行至野猪林。此处林深树密,人迹罕至。董超和薛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林教头,走了半日,歇歇脚吧。”董超假惺惺地说道。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动声色,
点了点头。三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薛霸拿起水火棍,假意要为我松绑,
却猛地一棍朝我头上砸来!我早有防备,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险避过。
那棍子擦着我的头皮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好贼子!果然要杀我!”我怒喝一声,
正欲反抗,董超的水火棍也已攻到。我身负重枷,行动不便,只能狼狈躲闪。这两个狗贼,
招招致命,显然是要置我于死地!就在我险象环生之际,
一声佛号如惊雷般在林中炸响:“阿弥陀佛!谁敢害我兄弟,洒家在此!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手持禅杖,如天神下凡般从林中冲出,
正是我的结义兄弟——花和尚鲁智深!“洒家在此等候多时了!”鲁智深大喝一声,
禅杖横扫,将董超和薛霸逼退。“师兄!”我惊喜交加。鲁智深护在我身前,
怒视着两个解差:“两个撮鸟!竟敢谋害我兄弟!今日若不给你们点教训,
洒家这花和尚的名号,算是白叫了!”董超和薛霸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
鲁智深本欲一杖结果了他们,我连忙劝住:“师兄且慢!杀了他们,我林冲便成了逃犯,
再无回头之路。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带我去沧州!”鲁智深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
一禅杖砍断身边树桩:“若非我兄弟求情,难道你们的脑袋比这树桩还硬!滚!
”董超和薛霸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鲁智深护送我一路到了沧州地界,才依依惜别。临行前,
他拍着我的肩膀,沉声道:“兄弟,到了沧州,万事小心。若那高俅贼子还不肯放过你,
你便来二龙山寻我!洒家与你一同杀回东京,掀了他那鸟太尉府!”我重重点头,
目送鲁智深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到了沧州,我被安排去看守大军草料场。这地方天寒地冻,
北风呼啸,每日与干草为伴,形同流放。我每日劈柴烧火,打扫草料,
心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我知道,高俅不会让我安生。果然,没过多久,一场更大的阴谋,
再次降临。5那一夜,风雪交加。我蜷缩在草料场破旧的营房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
心中一片凄凉。沧州的冬天,比东京冷得多,也漫长得多。我常常在梦中惊醒,
梦见娘子在东京受苦,梦见高衙内那张狞笑的脸。“林教头!林教头!
”一个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披衣起身,打开门,只见陆谦那张熟悉又可憎的脸,
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阴险。“陆谦?你来做什么!”我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陆谦却不慌不忙,脸上堆着笑:“大哥,别来无恙啊!小弟奉太尉之命,特来探望大哥。
”“探望?”我冷笑,“是来取我性命的吧!”陆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