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单，还是她
彭炯的电动车碾过一片落叶，枯黄的叶片在轮下发出细碎的脆响。
左手腕的电子表滴滴响了两声，提醒他距离下一单超时还有十七分钟。
他拧了把车把，穿过路口的车流。
车筐里的餐盒随着车身轻微晃动，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混在引擎轰鸣里，像某种不起眼的背景音。
“站长，37号订单取餐码多少？”
他对着蓝牙耳机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听不出急缓。
耳机那头传来王站长咋咋呼呼的声音，夹杂着办公室里的键盘敲击声：“小彭啊，取餐码8527！
跟你说，这单是个大客户，地址在星光大厦顶层，你可千万别超时，人家那边催得紧——知道了。”
彭炯应了一声，首接掐断了通话。
电动车拐进一条窄巷，墙根堆着半人高的垃圾桶，馊味顺着风卷过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侧了侧脸，刚好避开一只从垃圾桶里窜出来的黑猫。
猫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细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
彭炯的车后座轻轻晃了晃，仿佛有股无形的力场把猫推得后退了两步。
等他骑过巷口，那只猫才炸着毛窜上围墙，对着他的背影哈气。
他浑然不觉似的，停在一家挂着“星芒咖啡”招牌的店门口。
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冷气混着咖啡豆的焦香扑面而来，和门外的油烟味泾渭分明。
“取37号订单。”
他对吧台后的店员说。
穿白衬衫的小姑娘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亮：“是彭师傅啊，等一下，这单是苏小姐的，特意嘱咐要热的拿铁，多加一份奶泡。”
彭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吧台上的订单小票上。
收件人姓名那一栏写着“苏婉瑜”，地址是星光大厦28层，苏氏传媒工作室。
又是她。
三天前那场暴雨里，他踩着积水把外卖送到她手里。
女人站在酒店大堂的旋转门内，黑色长裙沾了点雨星，脸上没化多少妆，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但接过餐盒时，她指尖的温度比那杯热汤还要烫一点。
“谢谢。”
她说，声音比荧幕上低哑些，却更像真人。
彭炯当时只说了句“不客气，记得给好评”，转身就冲进了雨里。
后视镜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里站了很久，像幅没干透的油画。
“彭师傅？”
店员把打包好的咖啡递过来，纸杯套上印着只歪脑袋的小熊，“苏小姐还让我问你，上次的雨衣……扔了。”
彭炯接过咖啡，指尖触到杯套的褶皱，温温的。
他记得那件蓝色的一次性雨衣，送完那单发现挂在车把上，后来顺手丢进了回收箱。
店员“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小声嘀咕：“这人真有意思，苏婉瑜哎，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电动车重新汇入车流。
彭炯把咖啡稳稳地放在车筐的固定架上，塑料扣带“咔嗒”一声扣紧。
阳光晒在后颈，有点发烫，他抬手把安全帽的带子松了松。
手机导航提示前方三百米左转。
路口等红灯时，旁边停着辆黑色保姆车，车窗半降，露出张涂着浓妆的脸。
是最近很火的女团成员，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助理在一旁念叨着行程表。
绿灯亮起的瞬间，彭炯的电动车像条泥鳅似的滑了出去，把保姆车甩在后面。
车筐里的咖啡纹丝不动，奶泡在杯里安稳地浮着，连一丝涟漪都没起。
星光大厦楼下围着不少人，举着相机和应援牌，吵吵嚷嚷的。
彭炯放慢车速，从人群缝隙里挤过去。
保安认识他，朝他抬了抬下巴：“送外卖的？
登记一下。”
他在登记表上写下姓名和电话，字迹方方正正，像打印出来的。
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举着的灯牌——“天宇哥哥”。
赵天宇，最近和苏婉瑜传绯闻的流量小生。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数字键从1跳到28，用了一分十七秒。
彭炯盯着跳动的数字，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某个修真界的飞升台，等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等了整整三千年。
那时候的耐心，好像都攒到现在用来等电梯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
尽头的玻璃门后，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彭炯走过去，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是个穿职业装的年轻女孩，应该是苏婉瑜的助理：“是彭师傅吧？
这边请。”
工作室很大，一半是开放式办公区，一半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休息室。
键盘敲击声和低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薰味。
有人抬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
毕竟，穿着外卖制服的彭炯站在这里，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汁，显眼得很。
“婉瑜姐在里面。”
助理指了指磨砂玻璃门。
彭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
还是那道低哑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他推开门，看到苏婉瑜正蜷在沙发里，膝盖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她今天没穿裙子，换了件浅灰色的卫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你的咖啡。”
彭炯把纸杯递过去。
苏婉瑜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点迷茫，看到他时才清亮了些。
她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谢谢。”
她低头抿了一口，奶泡沾在嘴角，像颗小小的珍珠，“还是热的。”
“保温袋效果好。”
彭炯说。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剧本台词，有些地方用红笔圈了出来。
桌角堆着几本厚厚的书，封面是《西方艺术史》和《表演学导论》。
“还在看剧本？”
他问，语气和问楼下便利店老板“今天包子热乎吗”没什么两样。
苏婉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搭话。
她合上电脑，往旁边挪了挪：“嗯，下午要试镜。
坐一会儿？”
“不了，还有单要送。”
彭炯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麻烦确认收货。”
苏婉瑜笑了笑，拿起手机扫码。
她的指甲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上次的雨衣，真扔了？”
“嗯。”
“那我再送你一件吧，”她起身走到储物柜前，翻出个黑色的包装袋，“这个是新的，户外品牌的，比一次性的结实。”
彭炯看着那个印着登山logo的包装袋，没接：“不用，站点有。”
“拿着吧，”苏婉瑜把袋子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塑料袋传过来，“就当……谢你上次准时送到。”
他的手指触到袋子里硬挺的布料，质感确实不错。
想了想，他点了点头：“行，多少钱？
从配送费里扣。”
苏婉瑜被他逗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不用钱，赠品。”
彭炯“哦”了一声，把袋子塞进电动车的后备箱。
转身要走时，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天宇站在门口，穿着银色的亮片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到彭炯时，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你谁啊？
这里是你能进的地方吗？”
彭炯没理他，只是对苏婉瑜说：“那我走了。”
“等一下，”苏婉瑜叫住他，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这个给你，路上吃。”
苹果是红富士，表皮光滑得能映出人影。
彭炯接过来，掂量了一下，不轻。
赵天宇的脸色更难看了，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撞到彭炯身上：“苏婉瑜，你跟个送外卖的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配吗？”
彭炯终于看了赵天宇一眼。
男人脸上的粉底厚得能刮下来，眼神里的嫉妒像没藏好的劣质香水，呛得人难受。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苹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砰”的一声，赵天宇脚底下像是绊到了什么，猛地往前扑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他踉跄着站稳，回头看，地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你绊我？”
赵天宇怒道。
彭炯己经拉开了玻璃门，阳光涌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扬了扬手里的苹果，声音平平淡淡的：“走路看路。”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赵天宇的怒吼和苏婉瑜强忍住的笑声。
彭炯骑上电动车，刚出大厦，就接到王站长的电话。
“小彭！
你惹上麻烦了！”
王站长的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赵天宇的经纪人刚打电话来，说你对赵老师不敬，让我立刻把你开了！
不然就投诉到平台，让咱们站点关门！”
彭炯捏着车把的手紧了紧，车筐里的苹果被晒得温热。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慢慢飘过来，遮住了刚才还刺眼的太阳。
“知道了。”
他说。
挂了电话，他拧动车把，电动车发出轻微的嗡鸣，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
手机APP上弹出新的订单提示，取餐地址是城南的一家火锅店，收件人地址……有点眼熟。
彭炯眯起眼，看清楚了那行字——青峰山道观，收件人：玄一子。
他握着车把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