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寅时刚过,三抹银影踏着湿漉漉的雾尖落在山神庙的残檐上,靴底沾的泥浆混着未干的雨水,砸在青瓦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领头的是天狐族“九尾卫”执法队的队长狐烈,他捏碎手里最后半张寻踪符,符灰在指尖簌簌落,竟缠了几缕细碎的电光——那是九尾卫独有的雷煞气,此刻却压不住他眼底的戾气。
“玄雪那娘们和天狐澈的气彻底断了。”
他侧耳听着山风里的动静,声音像淬了冰,“但崽的气还在,就在这方圆百里。
影煞卫的人呢?
给老子滚出来!”
雾幔里骤然飘出七八道玄色身影,正是玄狐族的精锐执法小队“影煞卫”。
领头的影煞卫统领玄夜摘下面具,露出张刀疤纵横的脸,琥珀色的眼懒懒散散扫过狐烈:“喊什么?
我们又没跑。”
“没跑?”
狐烈猛地转身,银袍下摆扫过瓦面,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昨日雨夜那场雷雨那么大,你们影煞卫追了半宿,不还是让玄雪带着崽钻进了终南山?
你拍着胸脯说她跑不出玄狐岭,现在人呢?
连个屁味都没了!”
身后两名九尾卫队员也跟着逼上前,手按在腰间的“锁狐刀”上——刀鞘上缠着淡紫雷纹,是天狐族以雷力炼化的法器。
天狐族和玄狐族本就因“玄雪盗走玄珠、嫁给天狐族叛将天狐澈”结了死仇,昨日两族族长各派精锐联合搜山,偏逢雷雨搅了踪迹,此刻碰面正憋着股火。
玄夜嗤笑一声,指尖转着枚骨哨:“狐烈,说话讲点良心。
玄雪肚子里揣的是你们天狐族的种,按你们大长老狐擎的意思,本就该扒皮抽筋。
我们影煞卫帮着追,是给涂山面子。”
他顿了顿,刀疤脸扯出冷弧,“再说了,昨日雷雨里追丢的不止我们吧?
你们九尾卫派来的三个分队,不也折在山涧里了?”
“***——”狐烈的手己经握住了刀柄,刀鞘上的雷纹“噼啪”响了两声,似要引雷。
“够了。”
一声淡语从雾深处传来,像落雪压断了松枝。
涂山二长老涂山砚踏着青石板走来,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枚小小的“算”字——涂山氏精通推演之术,这次是天狐族大长老狐擎和玄狐族二长老玄厉共同请他来主持“清算”的。
狐烈再横,也得给涂山砚面子,悻悻收回手,却仍梗着脖子:“二长老,不是我要闹,是这崽必须找出来!
天狐澈昨日死前还杀了我们两位队长,这仇不能不报!”
玄夜也收了玩笑态,琥珀色的眼沉下来:“二长老,玄雪偷走的玄珠关系到我们族的根基,玄厉长老说了,找不到珠子,我们影煞卫不用回去了。”
涂山砚抬手敲了敲竹杖,杖头的“算”字突然亮了亮,淡金色的光纹在地上铺开,织成一张细密的“因果网”。
他闭着眼感知了片刻,眉头慢慢蹙起:“你们说的因果线……被人隐了。”
“什么?”
狐烈和玄夜同时愣住。
“那孩子的气息还在,但因果线被人用大法力抹得干干净净。”
涂山砚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惊疑,“就像……被终南山的地气吞了。”
他活了八百多年,推演过无数因果,却从没见过谁能把一个刚出生的稚子的因果线藏得这么彻底——连他的“先天算卦术”都只能模糊感觉到“有这么个人”,却摸不到具体的方位。
玄夜的指尖攥紧了骨哨:“是玄雪藏的?
她没那么大本事。”
“不是她。”
涂山砚摇了摇头,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光网收了回去,“藏踪的人修为极高,用的不是狐族的术法。”
狐烈的脸色变了变:“终南山里有这种人物?”
涂山砚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眼终南山深处。
那里云雾最浓,隐约能看见一座道观的飞檐,被雾遮得只剩个轮廓——那是听松观。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再搜三日。
若是还找不到……便先回吧。”
狐烈还想说什么,却被涂山砚的眼神制止了。
长老的眼神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终南山,不简单。
别把整个执法队都折在这里。”
狐烈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就听二长老的。”
玄夜也收起了骨哨,朝影煞卫队员摆了摆手:“跟我去西边搜。”
两队狐族执法队员很快散入山林,银影和玄色的身影在雾里穿梭,刀光和符咒的光芒偶尔划破雾幔,却连个稚子的衣角都没摸到。
他们不知道,此刻那抹被他们翻遍山林寻找的小小身影,正蜷缩在听松观的软草堆里。
而此时的听松观,正飘着淡淡的奶香味。
清虚道长抱着个襁褓站在大殿门口,襁褓里的小家伙正含着手指啃,小脸皱巴巴的,眼睛却亮得很,黑葡萄似的盯着檐角的铜铃。
最惹眼的是他那对耳朵——尖尖的,覆着层极细的绒毛,是狐族幼崽才有的模样,头顶还竖着几根软乎乎的白绒,沾着没擦干净的奶渍。
清虚刚用灵力给这孩子洗了洗身子,原本沾着血污的小衣服被换成了件半旧的布褂子,倒显得有几分憨态。
“老柴,搭把手。”
清虚朝柴房喊了声,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恭敬——观里谁都知道老柴是劈柴的帮工,只有清虚清楚,这老头藏着多少能耐。
老柴叼着根草棍出来,手里还拿着把柴刀,看到清虚怀里的孩子时,草棍“啪嗒”掉在地上:“你这老东西……真把人带回来了?”
“不然扔山里喂狼?”
清虚把襁褓小心递过去,指尖微顿,似是怕碰坏了怀里的娃,“你先抱着,我去烧点热水。”
老柴没察觉他的小动作,或者说懒得在意,小心翼翼接过孩子走进殿里,把他放在供桌旁的软草堆上,目光先落在那对尖耳朵上,又扫过头顶的几根软绒,嗤笑一声:“倒是个狐崽子,怎么生得人模人样?”
“废话,刚出生的娃,难不成还能拖着九条尾巴?”
清虚正往灶膛里添柴,回头瞥了眼,却没敢多言——他知道老柴的见识比自己广。
“你懂个屁。”
老柴抱着孩子蹲下来,眉头拧成个疙瘩,“狐族幼崽出生都是原形,哪有这般……半人半狐的?”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头顶的软绒,小家伙似是痒了,咯咯笑起来,小手乱抓。
清虚也凑了过来,蹲在一旁打量:“按说崽也该是原形……许是生得特别?”
他看着那几根软绒,突然道,“就叫他‘九’吧,头顶这几根绒,倒像九尾的苗头,命硬。”
老柴没反对,从怀里掏出块暖玉,轻轻放在小家伙的胸口。
玉刚贴上,突然发出淡淡的绿光,小家伙抓着玉往嘴里塞,尖耳朵抖了抖。
老柴的眼神亮了亮:“这娃体内有灵脉……倒是稀罕。”
两人正研究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
沈砚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练刀的短打,额角挂着汗珠,手里攥着那柄霜骨刀的刀鞘。
他的目光扫过软草堆上的孩子,落在那对尖耳朵上时顿了一瞬,没多瞧,很快收了回去——在他眼里,老柴只是观里劈柴的帮工,清虚是师傅,这孩子……大概是师父捡来的孤儿。
“沈砚。”
清虚喊住他。
沈砚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过来看看。”
清虚指了指软草堆里的狐九,“以后这娃就在观里住了,你多照看着点。”
沈砚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
他走到软草堆旁,垂着眼看了看那个抓着暖玉啃的孩子。
狐九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对上沈砚的目光,突然咧开嘴笑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尖耳朵又抖了抖。
沈砚的指尖动了动,刀鞘上的霜气似乎淡了些。
但他没说话,也没伸手,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转过身,默默地又走了……清虚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软草堆上咯咯笑的狐九,压低声音对老柴说:“您说……这娃会不会是个麻烦?”
老柴把暖玉往狐九怀里塞了塞,哼了声:“麻烦也得护着。
我用‘地气隐踪术’藏了他的因果线,涂山砚那老狐狸暂时推不到这里,但狐狸鼻子灵,迟早会再来。”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狐九心口的暖玉,玉上的绿光正慢慢渗进孩子的皮肤里,“而且……你不觉得他这灵脉很特别吗?
或许……有用。”
清虚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眼终南山深处的雾。
雾更浓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窥伺着听松观。
他知道,九尾卫和影煞卫不会善罢甘休,而这孩子的到来,不过是个开始。
软草堆上的狐九打了个哈欠,抓着暖玉蹭了蹭脸,尖耳朵耷拉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己经成了两族追杀的目标,也不知道听松观里的这几个人,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只知道,这里很暖和,比在娘怀里时还要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