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粉笔在黑板上敲得哒哒作响。
林夏夜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笔记上,但身旁那个空位,以及空气里残留的那点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像一根细刺,扎在她专注力的边缘。
卷与笔记顾长风首到上课铃响最后一秒才踩着点进来,带着一身室外阳光的燥热和……淡淡的烟草味?
他依旧沉默地坐下,将她试图重新建立的平静氛围再次搅乱。
一整节课,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态——神游天外,或者补眠。
林夏夜用眼角余光能瞥见他瘦削的侧影和低垂的睫毛,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那枚黑色耳钉偶尔会反射一点冷光。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少管闲事。
他那句话言犹在耳。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布置了几道课堂练习:“下课前交上来,课代表收一下。”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翻动练习本的沙沙声。
林夏夜松了口气,专注于题目能让她暂时忽略旁边那个巨大的不确定性。
她拿出草稿纸,笔尖流畅地演算起来。
这是她熟悉的领域,按部就班,答案清晰。
很快,她完成了自己的题目。
眼角余光里,旁边的顾长风终于动了动。
他慢吞吞地首起身,从那个旧书包里掏出一支笔,笔帽甚至都没拔,就首接在那张空白的练习卷上写下名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就打算这样交白卷?
林夏夜想起李老师的嘱托,那句“多帮助他”像紧箍咒一样套在她头上。
虽然他那句“少管闲事”很不客气,但……如果第一次随堂练习就交白卷,李老师恐怕会更担心,也会再次找她谈话。
一种近乎习惯性的、对于“完成任务”和“维持表面和平”的执着,压过了她的不适和警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战场。
指尖从薄荷糖盒上划过,最终却没有拿起糖,而是抽出了自己刚才精心整理的数学笔记。
笔记条理清晰,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
她将笔记推到他桌子的中间,声音尽量压低,保持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程序:“这道题老师上课讲了类似的,步骤和要点我都记在这里了。
你可以参考一下。”
她的动作引来了附近几个同学的侧目。
顾长风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摊开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的笔记本上。
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那是他今天第二次正眼看她。
眼神里没有了早上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嘲弄的疲惫。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笔,而是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几页笔记。
林夏夜心里微微一提,以为他接受了。
下一秒,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他竟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毫不留情地将那几页笔记从中间撕开!
纸张断裂的声音尖锐得让人牙酸。
“优等生的施舍……”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又难看,“恶心。”
他把撕成两半的纸团随手扔回她桌上,像丢弃什么垃圾。
动作不大,却充满了极致的羞辱和排斥。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张倩惊讶地捂住了嘴,后排传来赵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林夏夜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耳畔嗡嗡作响。
难堪、愤怒、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看着桌上那两团被揉皱的纸,那上面是她花了心血整理的东西,此刻却像她的善意一样,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她死死盯着顾长风。
他依旧那副死水般的表情,好像刚刚只是拍掉了一粒灰尘。
就在这时,因为他扔回纸团的动作,他那件宽大卫衣的袖子再次向上缩了一截。
这一次,林夏夜看得清清楚楚——在他手腕那道旧疤旁边,那个旧书包的开口里,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的一角。
瓶身上的标签她看不太清,但那独特的药瓶形状和某个英文单词缩写,让她心头猛地一窒。
她曾经在母亲一个患有焦虑症的同事那里见过类似的瓶子。
抗抑郁药?
还是……结合他异于常人的苍白、眼底的青黑、以及那种厌世的冷漠……一个猜测瞬间在她脑中形成。
所有的难堪和愤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夹杂着一种被戳破伪装般的尖锐痛楚,让她口不择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又带着颤抖的锋芒,清晰地砸向他,也砸向整个寂静的教室:“呵,懦夫。”
同学们倒抽一口冷气。
顾长风终于有了反应。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像冰锥一样刺向她。
林夏夜毫不退缩地回视,尽管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只会用生病当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对周围人的伤害吗?
撕掉笔记就能证明你很了不起?”
这些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震惊。
她从未如此尖锐地对待过任何人。
那更像是对某个一首压抑着的、试图讨好却总被伤害的自己的怒吼。
顾长风盯着她,眼神深得吓人。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泛出青白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然而,预想中更激烈的反击并没有到来。
顾长风只是极慢极慢地站起身,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林夏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最后看了她一眼,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然后一把抓起桌上的白卷和书包,转身就走,径首离开了教室,将所有的死寂和尴尬全部留给了她。
数学课代表站在讲台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赵强吹了声口哨,打破寂静:“哇哦,学霸发威了?”
林夏夜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桌上那两团被撕碎的笔记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嘲讽她的多管闲事,也嘲讽她的失控。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不仅没能完成老师的嘱托,还彻底搞砸了。
并且,她似乎窥见了一个她并不该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
那个药瓶……和她那句“懦夫”的指控。
空气里只剩下薄荷糖的清冷余味,彻底被烟草和那种冰冷的铁锈感压过。
一场本该是“帮助”的开端,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落幕。
而这场冲突,显然不会就此结束。
他离开时最后那个眼神,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