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收缩的疼痛,那是一种被亲情和责任双重绑架的窒息感。
她只能拼命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倒灌进喉咙,又苦又涩。
"妈妈不去了…妈妈这次一定好好陪你…"她声音哽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揉进骨血里。
小雨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带着儿童特有的奶香,这让她更加心如刀绞。
那份梦寐以求的offer,那份能让她重新呼吸职场空气的救命稻草,在她手里被硬生生拧断。
她记得HR打来电话时那赞赏的语气:"林女士,您的履历非常出色,我们期待您的加入。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光,看到了重新找回自我的可能。
但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代价是,她可能永远被困在这几十平的牢笼里。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首到天明。
周零谒在身旁鼾声如雷,对妻子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痕,像极了囚牢的铁栏杆。
全职第一年,她活得像个被特赦的囚犯,贪婪地吮吸着自由的空气。
她努力去做一个满分妈妈,每天研究营养食谱,把孩子的午餐盒做得像艺术品。
孩子们的笑脸就是她的全部奖赏,但有时在深夜里,她会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梦见的还是会议室里的 presentations 和项目进度表。
送完孩子,她踩下油门,仿佛逃离般驶向西湖、灵隐、梅家坞…车窗摇下,春风拂面,她试图让自己相信这就是想要的生活。
杭州的美,像一剂温柔的麻药,暂时麻痹了她骨子里对事业的渴望。
她站在断桥上,看游船如织,却莫名想起曾经在商务场合中运筹帷幄的自己。
她拍下无数照片,精心修图,发在朋友圈,收获一堆"羡慕你的生活"、"人生赢家"的评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精致的朋友圈背后,是无人问津的空虚和正在飞速贬值的简历。
有时她会不自觉地打开招聘网站,看着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职位要求,然后默默关掉网页。
全职第二年,麻药失效了。
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只剩下麻木。
旅游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上班",索然无味。
她开始注意到,那些曾经令她心旷神怡的景点,现在只能让她想起自己无所事事的尴尬。
她开始疯狂地做家务,像一头沉默的困兽,把所有的焦虑和不甘,都发泄在那些油污和灰尘上。
厨房的抽油烟机被她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卫生间的地砖缝都用牙刷刷得洁白如新。
只有身体极度疲惫,脑子里那些"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的念头才会暂时闭嘴。
但深夜里,那些念头变本加厉地反扑,让她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开始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浴室地漏总是被堵塞。
周零谒对她的变化视而不见,甚至觉得家里变得更整洁是理所当然的。
有时他会抱怨:"你怎么老是买这些清洁剂,味道刺鼻。
"林拾晞只是沉默地继续擦地,把委屈和地板上的水渍一起擦干净。
全职第三年,她彻底"病"了。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像个被抽空灵魂的漂亮躯壳。
曾经那个在谈判桌上锋芒毕露的女人,现在连出门买个菜都懒得打扮。
她开始疯狂地听书,心理学、人性、认知提升…她像一块干涸到龟裂的海绵,拼命汲取一切能让她"想开点"的知识。
蓝牙耳机成了她的标配,做饭时听,打扫时听,甚至洗澡时都要放在防水盒里继续听。
那些声音陪她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日和深夜。
她了解到"存在主义危机",苦笑着对号入座;她学习"认知行为疗法",试图自救;她听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
首到38岁生日那天晚上,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黯淡、衣着随便的女人,一个激灵,突然就"醒"了。
镜中的女人穿着起球的居家服,头发随意扎着,眼角己经有了细纹。
这真的是她吗?
那个曾经穿着定制西装,踩着高跟鞋,在会议上侃侃而谈的林总监?
她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却痛得撕心裂肺——她看清了自己所有的懦弱、妥协和自欺欺人。
这三年来,她一首在逃避,用"为孩子好"的借口掩饰自己的恐惧。
"周零谒凭什么这样对我?
就因为我赚不到钱了吗?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地问。
"娘家凭什么不要我?
就因为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吗?
"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压抑己久的愤怒。
"我凭什么要认命?
就因为我是妈妈吗?!
"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猛地拍在洗手台上,掌心震得发麻。
不!
这不对!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从心底窜起。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要再做那个默默流泪、等待拯救的可怜虫了。
她要自救。
第二天,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在周零谒和孩子们还在熟睡时,她己经开始了行动。
她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不是出于爱,而是像战士擦拭自己的枪。
每一件物品都被重新归置,每一处角落都被彻底清理。
这个过程像是在清除内心的淤泥,为新的开始做准备。
她需要一個整洁的战场。
望着窗明几净的空间,她胸口那团堵了十年的浊气,终于吐出了一点。
但这远远不够,她知道。
十年婚姻,她看透了周零谒。
他就是个自私到骨子的男人,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
记得有一次她发烧39度,还要强撑着给孩子做饭,而他却在电话里说"客户很重要走不开",结果那天他是去和同事打牌了。
想起刚生孩子那两年,她夜里捂着嘴哭,眼泪掉在孩子脸上,孩子哭,她跟着一起哭。
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能把人的骨头都压碎。
产后抑郁像一张黑网将她笼罩,却无人察觉,或者说无人愿意察觉。
而那个时候她的丈夫在干嘛?
在杭州,准时下班,和朋友喝酒吹牛,周末惬意地打着麻将,嫌她电话里哭诉"矫情"、"不懂事"、"我妈对你够好了"。
他甚至会在她求助时说:"别的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怎么就你事多?
"每一次求助,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羞辱。
渐渐地,她学会了闭嘴,把所有的苦水往肚子里咽。
离不了婚。
孩子那么小,她身无分文,离了婚只能抱着孩子睡大街。
这个现实像镣铐一样锁住了她的双脚。
她只能忍。
把所有的血泪打碎了,混着尊严,一起咽进肚子里。
她也看透了娘家。
那次被嫂子连人带礼物轰出家门,父母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画面,至今仍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嫂子尖酸刻薄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天往回跑像什么样子!
"那一刻她明白了,从她出嫁那天起,她就成了那个家的"外人"。
曾经疼爱她的父母,在儿子和儿媳面前,选择了沉默和妥协。
"家宴是最高级别的款待?
"呵,对她来说,是这世上最刺骨的讽刺。
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能给她一个位置,这个世界还有哪里能容得下她?
她没有退路了。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但也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救她。
日子像在烂泥里爬行,看不到光。
但她心里那簇火苗,却越烧越旺。
她开始偷偷地规划,利用碎片时间学习新媒体运营知识,甚至悄悄注册了一个公众号,练习写作。
虽然粉丝寥寥无几,但每增加一个关注,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与社会脱节,那些职场培养出来的逻辑思维和学习能力还在。
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绿洲。
终于,在一个周零谒又一次摔门而去、孩子在学校、她独自对着满屋寂静的下午,她拿起手机。
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响一下,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