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慵懒与暖意,慷慨地透过市立图书馆三楼阅览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温柔地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淡淡墨香与纸张的陈旧气息,混合着窗外偶尔飘进来的青草芬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我趴在靠窗的长木桌上,面前摊开的是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依旧觉得思路混乱,离下周就要交的学年论文还差得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那些复杂的理论和数据塞满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低沉翻书声,以及空调系统发出的细微嗡鸣。远处靠窗的位置,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低声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像蚊蚋的翅膀在轻轻扇动,反而更衬托出这片空间的静谧。
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决定暂时放下那些恼人的文字,抬头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洒满阳光的阅览室,掠过一排排高耸的、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五颜六色的书脊,像一道沉默而丰富的彩虹。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顿住了。
他站在斜前方不远处的社科类书架旁,背对着我这一侧的光线,却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不是那种硬挺刻板的款式,布料看起来柔软而透气,在午后阳光的勾勒下,能隐约看到衬衫下清瘦而结实的肩背线条。袖子被他随意地挽到小臂上方,露出一截干净利落的手腕,皮肤是健康的白皙,阳光跳跃在他微卷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怀里抱着几本书,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放在最下面,上面摞着几本看起来像是文学类的平装本,书页边缘有些微微卷起。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寻找书架上的某一本书,神情专注而宁静,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柔和清晰。鼻梁挺直,下颌线干净利落,嘴唇的弧度很自然,带着一种温和的质感。
然后,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注视,他微微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所有的声音——笔尖的沙沙声、翻书声、远处的低语、空调的嗡鸣——全都像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以及这片被阳光切割得斑驳陆离的空间。
我撞进了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眸里。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眼神很亮,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不是刻意讨好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的、浅浅的、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般的温柔。那笑意从眼底漾开,牵动了眼角的细纹,显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我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而响亮的心跳声,在瞬间充斥了我的整个耳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脸颊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速度,带着一种陌生的、慌乱的热度,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天啊,我在做什么?我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落回面前的笔记本上,那些原本就晦涩难懂的文字此刻更是变成了一团模糊的乱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的脸颊一定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传来的灼热感,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开始发烫。我甚至不敢去想,刚才他有没有发现我的窘迫,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奇怪的花痴。
怎么办?太丢人了!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隐身消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着,“怦怦怦”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呼吸,努力让狂乱的心跳平复下来一点点。好奇心像一只挠人的小猫,驱使着我想要再偷偷看他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瞥去。
他已经转过身去,重新专注于面前的书架,似乎刚才的对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波澜。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书架上的书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什么宝物。找到目标后,他小心地抽出那本书,低头看了看书名,然后满意地将其夹入怀中的书堆。
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那种安静而专注的姿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自成一个宁静而美好的世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脚下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光影交错,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明明他只是穿着一件随处可见的白衬衫……为什么会给我带来这样强烈的冲击?
我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也是来写论文的吗?怀里抱的是什么书?是喜欢社科类还是文学类?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真的好好看,像盛满了星光……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去。苏晚星,你清醒一点!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路人甲而已,别再犯花痴了!论文!你的论文还没写完呢!下周就要交了!
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笔记本上,盯着那些文字,试图找回之前的思路。然而,大脑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无论如何都转动不起来。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眸,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在我心里反复循环。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书,慢慢地从书架旁离开,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到。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移动轨迹。
他没有立刻离开阅览室,而是朝着阅览区这边走来。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他要去哪里?是要找座位坐下吗?会坐到我附近吗?
他的步伐不快,很从容,怀里的书抱得很稳。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阅览区的空位,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期待又紧张,手心甚至开始微微出汗。
他的目光在我斜前方隔着两张桌子的一个空位上停了下来。那个位置靠窗,阳光同样很好,视野也开阔。
他朝着那个位置走了过去。
我的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
他将怀里的书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缓而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充分顾及到了图书馆的安静氛围。
坐下后,他没有立刻翻开书本,而是先将桌上的几本书一本本摆放整齐。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是图书馆后院的一片小花园,种着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柔和。神情放松,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我偷偷地看着他的侧影,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变得平稳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擂鼓般激烈,而是变成了一种温柔而持续的悸动,像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原来,静静地看着一个好看的人,也是一件如此令人心安的事情。
我不再试图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而是将这种注视变成了一种隐秘的、安静的享受。我会假装在思考问题,目光放空,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开始看书了。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薄薄的文学书,翻开书页,身体微微前倾,姿态专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看书的速度似乎不快,偶尔会停下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或者微微蹙眉,陷入沉思。有时,他会从随身的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不是刻意为之的帅气,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专注与温和,看似平淡,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温暖人心。
我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平静下来。之前因为论文而焦头烂额的烦躁感,似乎被午后的阳光和他身上那种宁静的气息悄悄抚平了。我重新拿起笔,看着笔记本上的文字,思路竟然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美人效应”?我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
时间在安静的流淌中悄然逝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变得愈发柔和,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也被拉得更长。阅览室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我和他,以及少数几个同样沉浸在书海中的人,一直没有移动。
我终于写完了论文的一个重要章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下意识地,我又看向了他的方向。
他刚好也放下了书,抬起头,似乎在活动颈椎。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转回去,而是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
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到我这时,我们又一次对视了。
这一次,我没有像刚才那样慌乱地低下头。或许是因为心情放松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刚才偷偷看了他太久,胆子也大了一点。我甚至,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
他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对他微笑。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弯了起来,回以我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
那笑容,比午后的阳光还要耀眼,瞬间照亮了我的整个心房。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个温和的眼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了,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简单的对视,无声的微笑,轻微的点头。没有一句言语,却仿佛完成了一次交流。
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了下一本书。而我,也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刚写完的论文,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图书馆里依旧安静。但我知道,这个午后,因为那个穿着白衬衫、眼眸清澈含笑的男生,变得格外不同。
我的论文还没有完全搞定,但我的心情,却已经明媚得像窗外的天空。
我偷偷地想,也许,下次来图书馆,还能再见到他呢?
这个念头一起,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莫名的期待。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我的笔记本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我心中那个小小的萌芽秘密
。
2 不小心的“亲密接触”
自从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在图书馆惊鸿一瞥后,我就像中了某种魔咒。那个穿着白衬衫、眼眸清澈的男生,成了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论文最终还是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了,但我对图书馆的热情却高涨。以前,图书馆只是我为了完成学业任务不得不去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的旧书味总让我觉得有些沉闷。可现在,那里仿佛成了一个藏着宝藏的乐园,每一次踏入,都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我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市立图书馆,几乎到了“泡馆”的地步。
早上九点开馆,我往往是第一批冲进去的读者。背着书包,里面塞满了各种与专业无关、只是用来打掩护的书,还有笔记本和笔——当然,笔和本子更多时候是用来假装认真,实际上是在偷偷观察周围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不再固定坐在三楼靠窗的老位置,而是像个侦探一样,在各个阅览室、各个楼层之间逡巡。社科区、文学区、甚至是平时绝不会踏足的科技类书架旁,都留下了我“辛勤”的足迹。我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个埋头苦读的人,每一个在书架间穿梭的身影,心脏也随着每一次的搜寻而忽上忽下。
“是他吗?”
“好像有点像……”
“不是,衣服颜色不对。”
“唉,又不是……”
一次次的期待,又一次次地落空。
有时候,我会看到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但要么是身材不对,要么是气质不符,要么就是转过头来,完全不是记忆中那双含笑的眼睛。每一次失望,都像是有小针扎在心尖上,细细密密地疼。
室友林薇薇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晚星,你最近是怎么了?中了图书馆的邪了?以前拉你去图书馆跟要你命似的,现在倒好,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晚上闭馆才回来,饭都顾不上吃。”她一边敷着面膜,一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老实交代,是不是图书馆有什么‘艳遇’?”
我脸一红,连忙矢口否认:“胡说什么呢!我……我是觉得快毕业了,要多充充电,珍惜在学校的最后时光嘛!”这个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林薇薇显然不信,撇了撇嘴:“充充电?我看你带回来的书,不是言情小说就是散文诗集,专业书倒是没见几本。行吧,你不说我也不问,不过你可得注意点,别到时候书没看多少,人也没捞着,倒把自己熬成了熊猫眼。”
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她。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傻,像个追星族一样追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不过是图书馆里两次短暂的对视和一个无声的微笑。他可能早就不记得我了,甚至可能只是偶尔来一次图书馆的过客。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也许下一秒,就能在某个书架的转角,或者某个安静的角落,再次看到他专注的侧脸,看到他那双像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我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迈向图书馆。那种期待的心情,像揣着一颗快要爆炸的糖,又甜又紧张。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乎把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都摸熟了。哪个时间段人最少,哪个区域的光线最好,哪个书架上的冷门书籍最多……我甚至能闭着眼睛找到卫生间的位置。
然而,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周过去了……
我的热情,也像被慢慢浇熄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心里开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也许,真的只是萍水相逢,那惊鸿一瞥,不过是我单方面的一场梦罢了。
这天下午,天空有些阴沉,飘着细密的小雨。图书馆里的人比平时少了一些,空气也显得更加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增添了几分萧瑟的氛围。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手里拿着一本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眼睛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书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空落落的。
“算了,放弃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苏晚星,别再骗自己了。他不会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鼻子突然有点酸。为自己这阵子像个傻瓜一样的坚持,也为那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莫名其妙的心动。
我决定再借几本书,然后就彻底告别这种“守株待兔”的日子,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
我走到一排比较高的书架前,踮起脚尖,努力去够最高一层的一本叶芝诗集。那是我之前就想借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抽了下来。怀里已经抱了三四本书,现在又多了一本,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呼……”我松了口气,抱着这摞不太稳当的书,准备去找个地方坐下,把借阅卡拿出来。
文学区的这个角落相对偏僻,书架之间的过道也比其他区域要狭窄一些,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光线也有些昏暗,只有头顶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我光顾着低头调整怀里的书,确保它们不会掉下来,完全没注意身后的情况。因为书架挡住了视线,我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人。想着赶紧离开这个狭窄的过道,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想腾出点空间转身。
“砰——”
一声闷响。
我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移动的、温热的、坚实的“墙”。
不,不是墙。
那“墙”不仅有温度,还有弹性,并且在我撞上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带着些许惊讶的轻哼。
“唔……”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一阵混乱的声响。
我怀里的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失去平衡,瞬间失去了控制,像天女散花一样,“啪嗒、啪嗒、啪嗒”地散落在地上。《百年孤独》、叶芝诗集、还有几本我随手抽来的小说,七零八落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些书页还被摔得翘了起来。
我整个人也因为反作用力,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一只强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才让我勉强站稳。
“啊!对不起!非常抱歉!”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满满的惊慌和窘迫。完全是条件反射般地,我连声道歉,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耳根。我甚至不敢抬头看被我撞到的人是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太丢人了!在图书馆这种安静的地方制造这么大的动静,还撞到了人!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那只扶着我的手,蹲下去捡书。因为太慌乱了,动作都变得笨拙起来。
“没关系。”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那声音……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蹲下去捡书的动作也停住了。
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很轻,很干净,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柔质感,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是错觉吗?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一种难以置信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疯狂滋生。
我慢慢地抬起头。
逆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真的是他!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他比我记忆中还要好看。依旧是一件白色衬衫,只是今天外面套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针织开衫,更显得气质温润如玉。他低着头,看着我,那双我朝思暮想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我,像两泓清澈的泉水,映着我的狼狈和惊讶。
他的头发似乎比上次长了一点,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来,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依旧那么好看。
我彻底呆住了。
大脑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仰着头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
世界仿佛又一次静止了。周围的雨声、远处的翻书声、空调的嗡嗡声,全都消失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他含笑的眼睛,和他温和的脸庞。
原来,不是梦。原来,他真的会再来。我们真的……又见面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如此狼狈的方式。
“小心。”他见我呆愣着不动,又轻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他扶着我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的手很温暖,隔着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顺着我的胳膊,一路蔓延到我的心脏,让我的心跳更加紊乱。
“对……对不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激动,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没看到您在后面……我不是故意的……书……我的书……”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视线落在散了一地的书本上,更加窘迫了。天呐,苏晚星,你能不能表现得正常一点!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慌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松开扶着我胳膊的手,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
“没关系,”他一边帮我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书,一边用他那温和的声音重复道,“我也没注意。这里过道是有点窄。”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耐心。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叠放在一起。
我的《百年孤独》、叶芝诗集、还有那本封面有点磨损的《月亮与六便士》……都被他一一拾起。
我也如梦初醒般,连忙蹲下去,想要自己捡。“不……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太麻烦您了……”
“没事。”他笑着摇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们两个人蹲在狭窄的过道里,头对头地捡着书。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卷气。这个味道,让我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却又更加紧张。
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本书的边缘,他的手也正好伸了过来。
“啪嗒。”
那本书掉在了地上。
我们的手,也在同一时间,碰到了一起。
是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我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
就像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相触的皮肤表面窜过,沿着我的手臂,一路窜到我的心脏,然后“啪”地一声炸开,激起无数绚烂的烟花。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
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攥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
我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红了起来,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红。热度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再到脖子,甚至连耳朵尖都在发烫。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叫嚣,发出“嗡嗡”的声响。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捡起了那本掉在地上的书,将它放到书堆最上面。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一些,眼底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促狭?还是我的错觉?
“好了,都捡起来了。”他将叠好的一摞书递到我面前。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的手。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或者说出什么更加蠢的话。
“谢……谢谢……”我慌忙伸出手去接书,而且因为紧张,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书页,也触碰到了他递过来时不小心碰到的指尖。
又是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
我的心又是一紧,手忙脚乱地接过书,紧紧地抱住,仿佛那不是书,而是救命稻草。
“不客气。”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我抱着书,依旧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那短暂的“亲密接触”,像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让我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那……那我……我先走了……”我胡乱地说了一句,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抱着书,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脚步踉跄地、飞快地冲出了那个狭窄的过道,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样。
我一路狂奔,跑到了相对开阔的大厅,才敢停下来,大口地喘气。
怀里的书被我抱得死紧,边角都有些变形了。
我的心脏还在跳动着,脸颊依旧滚烫。
我……我刚才……
我撞到了他。
我们的手碰到了。
他帮我捡书了。
他对我笑了。
他还记得我吗?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冒失的、需要帮助的普通读者?
无数的疑问和混乱的情绪在我脑海里翻腾。
有窘迫,有紧张,有激动,有羞涩,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和窃喜。
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汪清泉。就像失落了很久的珍宝,突然失而复得。
我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平复了一些呼吸。我偷偷地朝着文学区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还是……还在那里?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回去确认。
今天的“偶遇”,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被他捡起来的书,叶芝诗集的封面朝上。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温热气息。
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虽然过程无比狼狈,但……我们终究还是再见了。
而且,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对视。
我们说话了。
他帮我捡了书。
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亲密接触”。
想到这里,我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心里像灌满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也许,我的图书馆“蹲守”计划,还不能这么快结束?
我抱着书,脚步轻快地走向了借阅台。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我的心里,却早已是阳光灿烂。
那个不小心的“亲密接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不散。而我知道,关于他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告别了图书馆的“意外重逢”,我的生活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轨,却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那本被他捡起来的叶芝诗集,成了我的宝贝,被我放在床头,偶尔翻开,总会想起那个狭窄过道里的温声细语和指尖相触的微麻。
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泡图书馆,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有些课程需要处理,另一方面,也是潜意识里觉得,刻意的寻找反而会失去那份偶遇的惊喜。就像等待花开,太过急切反而会错过它悄然绽放的瞬间。我开始学着把那份悸动藏在心底,偶尔在空闲时拿来回味一下,嘴角便会不自觉地上扬。
日子在平静的学习和生活中滑过,秋意渐浓,校园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铺满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别有一番诗意。
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就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拉开了帷幕。
作为大三的“老学姐”,我本该对这类热闹哄哄的活动免疫,甚至有些提不起兴趣。但今年,我却被班长拉去当了——作为班级代表,在晚会上发言。
“晚星,就你了!咱们班属你文笔最好,口才也不错,上台说几句,给新生们一点鼓励,顺便展示一下我们班的风采!”班长拍着我的肩膀。
我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等到真正开始准备发言稿,并且意识到迎新晚会的规模和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我才开始后悔。
我苏晚星,什么都好,就是有个致命的弱点——上台恐惧症。
平时跟熟人插科打诨、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可一旦让我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发言,我就会瞬间变成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手脚冰凉,声音发颤,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晚会当天下午,我就开始坐立不安。室友林薇薇看着我在宿舍里团团转,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打趣:“我说苏晚星,你至于吗?不就是上台说几句话吗?又不是让你去相亲!”
“这比相亲还可怕!”我哭丧着脸,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反复修改了无数遍的发言稿,纸张都快被我捏出水来了,“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万一我说错话了怎么办?万一我忘词了怎么办?万一我紧张得晕过去了怎么办?”
“呸呸呸!乌鸦嘴!”林薇薇走过来,拍了我一下,“放轻松点!你就当下面坐的都是一群……嗯,一群可爱的小土豆!”
“小土豆也很可怕啊!”我欲哭无泪。
“好了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林薇薇看不下去,强行把我按在椅子上,开始给我“化妆”。她一边往我脸上涂抹着粉底液,一边安慰我:“你看你,底子这么好,稍微化点妆,保证美美的。上台之后,灯光一打,下面谁看得清你长什么样?你就当自言自语,把稿子念完就行了。”
在林薇薇的一番捣鼓下,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眼确实精致了不少的自己,稍微找回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信。她给我选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款式简单大方,衬得我皮肤白皙,气质也温婉了几分。
“看吧,多漂亮!”林薇薇满意地看着我,“待会儿上台,抬头挺胸,微笑!记住,你是最棒的!”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
迎新晚会在学校最大的礼堂举行。当我和林薇薇赶到时,礼堂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舞台上灯光璀璨,背景板上“欢迎新同学”的字样格外醒目,动感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烘托出热烈而兴奋的氛围。
我刚一踏进礼堂,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别紧张,别紧张。”林薇薇察觉到我的异样,悄悄握住我的手,给我传递力量,“你的发言顺序比较靠前,说完就解放了!”
我被安排在学生会主席发言之后,第三个节目。时间紧迫,容不得我多想。在后台候场时,我感觉手心一直在冒汗,握着发言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在心里念着稿子的内容,可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却像是一群调皮的小蝌蚪,在我脑海里游来游去,怎么也抓不住。
“下一个,有请老生代表,来自XX学院XX班的苏晚星同学上台发言!”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了整个礼堂。
来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加油!”林薇薇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我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舞台走去。
聚光灯“唰”地一下打在我身上,刺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台下的喧嚣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感觉,让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走到舞台中央的发言台前,放下发言稿,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嘴角却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我抬起头,试图看向台下,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和闪烁的手机屏幕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刚刚还在心里默念的稿子,此刻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大家……大家晚上好……”我颤抖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而且带着明显的颤音,连我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紧张和不自信。
台下似乎传来了几声压抑的窃笑声。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手脚冰凉,连带着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是来自……”我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的班级和名字,“我……我今天……很荣幸……站在这里……代表老生……欢迎……欢迎各位新同学……”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毫无逻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可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发言稿,试图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找到一丝熟悉感。可那些字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我眼前扭曲、跳跃,根本看不进去。
“新……新学期……新开始……希望大家……在大学里……能够……”我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几乎要把发言稿浸湿。双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感觉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台下的安静,此刻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巨石一样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救命……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即将上演“现场表演晕厥”的时候,我终于磕磕绊绊地念到了最后一句:“……祝……祝大家……大学生活……愉快……谢谢大家……”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想下台。
因为太过紧张和慌乱,加上双腿发软,我转身的动作快了一点,脚下一个踉跄,高跟鞋的鞋跟不小心崴了一下!
“啊!”
我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倒去。
完了!这下要当众出糗了!不仅发言说得一塌糊涂,还要摔个四脚朝天!明天我一定会成为全校的笑柄!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与冰冷地面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就在我身体即将摔倒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伸了过来,稳地揽住了我的腰。
那手臂很结实,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牢牢地稳住。
紧接着,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关切:
“小心。”
这声音……
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倏地睁开了。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逆着舞台上耀眼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是他!
竟然是他!
那个在图书馆偶遇的白衬衫的男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