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目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正好打在他脸上。
他眯着眼摸向床头柜,想抓手机看看时间,却摸了个空。
“见鬼…”他嘟囔着坐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昨晚熬夜赶稿的后果此刻正以锤击般的节奏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他是个自由插画师,接的活不多,但足够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租一间小公寓糊口。
手机掉在地毯上,屏幕显示:上午9:37。
“什么?”
陈宇猛地清醒。
他从不睡过8点,生物钟准得像瑞士手表。
但今天,一切都透着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他住在一条从不安静的街道上方。
清晨垃圾车的哐当声,早高峰的鸣笛,隔壁老太太开电视的超大音量——这些平日令他烦躁的背景音,此刻全部消失了。
只有窗帘随风轻摆的细微声响。
陈宇拉开窗帘,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街道上挤满了汽车,但它们全都停滞不前。
一辆公交车半开着门,悬在路中央。
红绿灯机械地变换着颜色,却没有一辆车响应。
而最诡异的是人行道上的人们。
他们保持着行走、交谈、看手机的姿势,却全都一动不动。
就像——陈宇猛地抓起书桌上的专业绘画望远镜——那是他用来观察街景寻找灵感的工具。
镜头对准楼下咖啡店外排队的人群,陈宇倒吸一口冷气。
每个人都变成了约15厘米高的塑料模型,精细得可怕。
那位每天早晨都会买两杯咖啡的白领女士,脸上焦急的表情被完美复刻;她身边的中学生低头盯着手机,连屏幕上的游戏界面都清晰可见;甚至咖啡师递出咖啡的手臂也凝固在半空中。
“这不可能…”陈宇喃喃自语,手开始发抖。
他调整焦距,扫视整条街道。
成千上万的小人模型遍布视野所及的每个角落,保持着灾难降临瞬间的动作和表情。
阳光照在这些塑料表面上,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陈宇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脸,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黑发凌乱,眼睛因惊恐而睁大,但至少,他是血肉之躯。
回到客厅,他抓起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
拨打紧急号码,只有忙音。
连网络连接都消失了。
“有人吗?”
他对着窗外喊,声音在死寂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响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恐惧如冷水浇遍全身。
陈宇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脑海中闪过无数末日电影场景,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怪诞现实对应。
几分钟后,求生本能迫使他行动。
他必须出去看看,必须找到其他正常人。
陈宇套上一件外套,犹豫片刻后,从工作台上拿了一把模型刀塞进口袋——这大概是他最接近武器的东西了。
推开公寓门,走廊里的景象让他屏住呼吸。
邻居陈太太保持着敲他门的姿势,现在她成了一个约15厘米高的精致模型,连手腕上那串陈宇每天都看见的翡翠手镯都被细致再现。
她脸上关切的表情凝固了,仿佛在最后一刻正担心着为什么陈宇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早晨出现。
“对不起,”陈宇轻声说,小心地从她身边绕过去,“谢谢您总是关心我。”
楼梯间里更多模型:快递员正扛着包裹上楼,一对年轻夫妇手牵手,甚至还有一只被变成模型的猫正弓着背似乎要发起攻击。
每一尊模型都精致得可怕,皮肤纹理、衣服褶皱、表情细微之处都被完美复制,仿佛最高端的手办作品。
这种精细度反而加剧了恐怖感——这不是粗糙的变形,而是一种残忍的艺术行为。
走出公寓楼,陈宇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诡异的模型沙盘之中。
曾经喧嚣的城市此刻只剩下风吹过街道的微弱呼啸。
交通信号灯无声变换,未关闭的汽车大灯亮着,几家商店的霓虹招牌依然闪烁,像是在为这场无人观看的表演提供灯光。
陈宇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停滞的车流中,避免碰到任何模型。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每一声都敲打着自己的神经。
“有人吗?”
他再次呼喊,声音颤抖,“还有正常人吗?”
没有回应。
他走近那辆开着门的公交车,向内窥视。
里面的乘客全都变成了模型:一个婴儿正哭着伸手要妈妈,一位老人低头看报,几个学生笑着分享耳机...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凝固。
陈宇感到一阵反胃,扶住车站牌才没有跌倒。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
不是风声,不是机械运转声,而是一声清晰、压抑的女性惊呼,来自两个街区外的方向。
还有人活着。
陈宇的心猛地跳起来。
他不再小心避开模型,开始奔跑,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几个,它们倒地时发出塑料碰撞的轻微声响,每一声都让他内疚而恐惧。
转过街角,他看到了她。
一个穿着医生白大褂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一家药店门口,双手捂嘴,盯着店内景象。
她听到陈宇的脚步声,猛地转身,脸上写满惊恐。
“别过来!”
她尖叫着后退,抓起货架上的一瓶消毒液当作武器。
“我是正常人!”
陈宇急忙停下,举起双手,“你看,我不是塑料的,我会动,会说话。”
女子警惕地打量他,呼吸急促。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黑发束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白大褂上沾着些许血迹,但似乎不是她的。
“你...你是怎么...”她语无伦次,手中的消毒液瓶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陈宇实话实说,“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我叫陈宇,住在那边那栋公寓。”
长时间的沉默。
女子仔细审视陈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是血肉之躯。
最终,她稍稍放松警惕,但仍然紧握着那个可笑的武器。
“王秋雨,”她终于开口,“我是市立医院的住院医。
昨晚值夜班,今早下班就看到...这一切。”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以为我疯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陈宇小心地向前一步,“我检查过了,整条街上只有我们两个...正常人。”
王秋雨的目光越过陈宇,望向街上成千上万的模型居民,眼中涌出泪水,但她迅速擦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更像是在问自己而非陈宇,“某种病毒?
外星人攻击?
还是...我们在做梦?”
陈宇摇头:“如果是梦,那太详细了。”
他指向咖啡店门口的一个模型,“看那个穿黄色裙子的女孩,我每天早晨都看到她在那等咖啡。
连她裙子上那个咖啡渍都一模一样,是三天前不小心洒上的。”
这种可怕的细节观察力让王秋雨打了个寒颤。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她说,“找人帮忙,或者至少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陈宇点头,但补充道:“首先得保证安全。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可能是无人驾驶的汽车终于相撞,或者某扇窗户在风中破碎。
两人同时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靠近彼此。
在这座凝固的城市里,两个渺小的人类站在无数塑料模型中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孤独和脆弱。
“你看那里,”王秋雨突然压低声音,指向街对面二楼的一扇窗户,“我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在动。”
陈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但只看到一扇空荡荡的窗户。
“可能是风吹动窗帘,”他说,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相信这个解释。
又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这次更近了。
不是风声,不是机械声。
像是某种细小、坚硬的物体被拖动的声音。
两人屏住呼吸,背靠背站立,警惕地注视着这座己经成为巨型模型陈列馆的死城。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寂静本身成了最可怕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