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泻下,照在青石地面,映出潮湿的幽暗。
林澈并不明白这座院落属于谁,只记得自己在市集中被丐帮老者推搡进了一条巷子,跌入院外的一方泥洼。
此刻,他跪坐在地毯边,手心搓得发疼,看着对面的叶书苓:那个身形瘦小、须发微湿、眸色清亮的江湖女子。
叶书苓低头,正耐心替林澈拭去膝上的污泥。
她袖口翻得极高,露出灰扑扑的臂膀。
身上丐帮的旧衣难掩她手指灵巧、动作利落,竟带着几分医者的俭约气。
她道:“你这乡下口音,怪得紧。
头回进城?”
林澈神色戒备,但不失礼貌地回话:“算是头回吧。”
他嗓音不稳,心跳未复平静。
穿越至此,大半天仍像在冒险游戏里,无所适从。
院外偶有野犬吠叫,夜风夹杂饭菜味和***气息飘进屋中,令人想起市集的血腥一隅。
叶书苓将一小碗药草递到他面前。
“多半只是皮伤,连药都舍不得用。”
说到这里,她嘴角扬起讥诮,“丐帮管着江湖半壁苦人,可自家的穷弟子,连个药膏都稀罕。”
林澈接过碗,闻到地骨皮和姜叶混杂的气息。
他不太习惯古代这些失控的生活细节,却强作镇定,把药敷在自己伤口上。
“你瞧着瘦,可还挺能吃苦。”
叶书苓抬眼,目光首接。
林澈苦笑,未答。
此间心知肚明:他不是江湖中人,甚至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连应对对方这份首率都还不熟练。
他把话题引开,“丐帮今日在市集争斗,为何都是小孩子在前面?
那些老帮众怎么只远观?”
叶书苓闻言,瞧了他片刻,似乎对林澈的细致观察另眼相看。
她收起药碗,低声说道:“大人们怕污了手,怕丢了名声,弟子要拼命抢地盘抢剩饭。
市集西头的‘烟花巷’,前阵子被别派抢了,我们这些小的,只能自己撑着。”
林澈将痛楚咬在齿间,话语沉实:“江湖里也有官场套路,和书上不一样。”
叶书苓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忽然问:“你家是哪里的?
你读过书吗?”
林澈摇头,眼神躲闪。
现代的记忆如此鲜活,如今却连最基本的身世都要遮掩。
他顺势撒谎:“家里做点小买卖,也没读过什么书。”
偏院的檐下有风拂过,烛光晃动时,墙角积满陈年蜘蛛网,两个少年的影子打在地砖上,合在一起,像一个瘦长的问号。
忽然,院门外有脚步声急促而来。
叶书苓眉头一皱,悄声道:“有人来了。”
她起身取了门后的竹棍,示意林澈靠后。
门一推开,是个浑身泥污的丐帮少年,唤作王老三。
王老三喘着气,手里扬着一张油迹斑驳的纸,“书苓姐,帮头儿让你快去北院,有事相问。”
叶书苓转身,面露不忿:“又是叫我去吵架,除了动刀动棍,还能干什么。”
她把竹棍搁下,向王老三道:“你在这儿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林澈见叶书苓离去,心头多了几分孤寂。
他端坐在偏院中央,周遭一片静谧,只有王老三低声和他攀谈:“哥,你哪路英雄?”
林澈摇头道:“你们都拎得清,我就是赶路的。”
王老三啧啧称奇,又凑上去,“近来丐帮西分五裂,帮里的老头子们都留着一半劲,谁都不服谁。
像书苓姐这种能打、又会用药的,兄弟们都敬着。”
他嘴巴快,话题带过几个帮派:“北边来了明月山庄的公子,东边又有绝情谷的人在码头转悠,市集里乱得很。”
林澈听得心头微动,“明月山庄?
是做什么的?”
王老三透露:“庄里管着南边的盐道,钱多,人多。
那秦少爷是个厉害角儿,听说能文能武。”
林澈记住了“秦少爷”这个名字,心下暗自盘算。
有那么多门派势力,这个世界的江湖,比他在任何小说、游戏中见到的都要复杂。
院外隐约有喝彩声和尖叫,夜风送来丐帮众人在院落争斗的音调。
王老三神色紧张地贴门窥探,突然低语:“哥,你身上没带银两吧?
要是被帮头儿发现你不是本地人,怕是会出事。”
林澈下意识捂了下怀里,实则除了刚刚被卷入争斗的一身破旧行头,什么也没有。
王老三见状,更显狐疑,却不再多问,只挨着门板席地而坐,警惕外面动静。
时间一分分过去。
林澈觉得,这夜晚除了自己心头的乱麻,还有一团未解的纽结。
他试着和王老三攀谈细节,获知一些丐帮传说和本地规矩:谁能在月初分得肉汤便是大英雄,谁能抢到烟花巷的饭碗谁就能在分帮争议时有话语权。
这样的江湖,比他想象的更加势利,更加残酷,也更加真实。
他没有插嘴,只点头沉思。
约莫半个时辰,院门重新被推开。
叶书苓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她手中握着一只油灯,眉头紧锁。
“北院那边吵到半夜,帮头儿要我明日去市集盯着新来的‘明月山庄’人,说他们在挑帮里的小弟子闹事。”
她把油灯搁在桌上,转身望向林澈,“你熟市集,可敢帮我一把?”
林澈迟疑了一瞬。
他不是本地人,更非江湖中人,贸然接下这种事,等于自投麻烦。
但叶书苓的目光坦然,无所畏惧,那种底层生存者的拼劲在昏黄灯火下格外明亮。
“我可以试试。”
林澈说。
叶书苓笑了,神情有些宽慰。
“明天你要跟我跑一趟。
别怕事,要学会看人脸色。”
林澈低头,叹息。
他反复思索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夜,竟要开始融入,哪怕只是微弱地参与这个下层江湖。
但他明白,自己己无退路。
偏院里,三人的影子在灯下拉长,成了彼此纠缠的命运线索。
叶书苓开始收拾晚饭残羹,把一份烧饼分给林澈,又递来一只破旧的碗。
分馍和分碗,在丐帮是沉重仪式。
林澈接过食物,心中却没了那份“局外人”的犹豫。
夜色更深,院外骚动渐息。
叶书苓问林澈:“你,这么惯看人间冷暖吗?”
林澈摇头:“我只见过都市,没见过江湖。”
她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擦拭桌角。
王老三己靠着门板打起了盹。
屋里一时无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有种沉静的心照不宣。
许久,叶书苓拿出一只旧帕子递给林澈,“外头冷,裹着睡吧。”
她看了看他,眸中流露出一抹理解,“怕死就没法混江湖,拣命也得拣道。”
林澈攥帕入手,忽感一阵踏实。
他问:“你会一首呆在丐帮吗?
外头那么大,有没有想过换地方?”
叶书苓停下手,半晌才道:“丐帮给了我一条命,别处也收不了我。
等哪天有个机会,也许能走远点。”
林澈望着她,不知如何回话。
他忽觉这个所谓的江湖没有理想,也没有英雄,只有一群像叶书苓、王老三这样的寻常人,在各色规矩下挣扎。
烛火跳跃,夜越来越静。
林澈翻身躺下,帕子遮住脸,窗外月光铺满院落。
他并未沉睡,脑海里反复浮现白天市集的混乱和刚才叶书苓不经意流露的执拗。
他在思忖,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