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时辰,两声啼哭穿透雕花窗棂。
高僧的白眉在夜风里颤了颤,枯枝般的手指掐算片刻,只留下一句偈语:“双凰同生,天命各归。
凤栖梧桐,雀隐尘灰。
十八载满,北风迎归。
真凤显世,国运昌隆。”
于是,乾坤定矣。
姐姐云璃,受封公主,封号“凤阳”,居流云殿,享万千宠爱。
象牙箸,鲛绡帐,南珠缀履,金丝为裳。
她是南越捧在掌心的一点莹光。
而我,没有名字。
宫人私下唤我“那个冷的”。
弃在冷宫最偏的角房,与几个失宠的老宫娥同食同寝。
吃的是粗粝粟饭,穿的是浆洗发旧的麻布衣。
唯一的热源,是冬日里挤在炭盆边那一点微弱的猩红。
她们教我认字,教我宫规,偶尔,那个曾做过女官的张嬷嬷,会用枯瘦的手抚过我鬓边,叹息般低语:“……眉眼生得,比那位更显贵些。”
贵?
我低头看着掌心被冷水浸泡出的冻疮,裂开的口子里渗着血丝。
这里的贵贱,生下来那天就被高僧一句话钉死了。
我是那只该隐于尘灰的雀。
十八年,我看着流云殿的灯火辉煌,听着凤阳公主的美名传遍南越。
她学的是琴棋书画,歌舞管弦;我学的是如何低头,如何隐身,如何在分发饭食时多捞到一块干硬的饼。
首到那个消息像惊雷一样炸响死寂的宫墙——北境强索凤凰命的公主和亲。
流云殿的歌舞霎时停了。
一夜之间,姐姐凤阳公主,那个据说眉眼与我有着几分相似、却从未正眼瞧过我的姐姐,与她那位身份低微的琴师,私奔出逃。
王宫的体面与承诺,被她一件金丝绣凤的宫装丢弃在寝殿的地上。
王庭震怒,继而是一片死亡的寂静。
北境的铁骑就在边境线上陈列,交不出“凤凰”,便是血雨腥风。
几个老嬷嬷像疯了一样冲进我的角房,眼睛冒着绿光,枯瘦的手铁钳般抓住我。
我被七手八脚按在冰冷的铜镜前,胭脂水粉胡乱地拍在脸上,呛得我睁不开眼。
那件原本为姐姐量身定制的、繁复无比的嫁衣,金线凤凰的翅羽硌得我皮肤生疼。
“快!
快!
盖头!
花轿等着呢!”
没有人问过我一句。
我只是一个恰好生在同时、用来顶替的物件,一个能被塞进这华丽囚笼里堵住北境之口的哑巴牲口。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塞进了那架缀满璎珞、奢华得令人窒息的花轿。
轿帘垂下的那一刻,我听见外面礼官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高喊:“起轿——送凤阳公主——”吹打声喧天,却吹不散我心里那片冷透了十八年的死灰。
王宫的朱红宫门在轿后缓缓关上,也关上了我作为“那个冷的”全部人生。
送亲队伍逶迤,一路向北。
风光不再,越往北,绿色越是吝啬。
首至最后一片草叶消失,只剩下一望无际、被烈日炙烤得扭曲的灰黄荒漠。
风卷着沙粒,啪啪地打在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