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山势陡峭——以他残存的修为，即便肉身虚弱，攀附岩壁也如履平地——难的是这山本身的“死寂”。
沿途看不到任何灵植，听不到飞禽走兽的啼鸣，甚至连土壤里都透着一股“空”的味道。
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最根本的东西，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躯壳。
墨尘曾试着运转灵力探查，却发现丹田气海空空如也，仅有的一丝微薄气息，在触及周遭空气的瞬间便消散无踪，比风中残烛灭得还快。
这让他心头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记忆碎片里的世界，哪怕是荒芜的战场，天地间也充盈着可炼化的灵气。
可这里……干净得像被洗涤过的琉璃，剔透，却也空洞。
他走了整整三个时辰，才踩着碎石下到山脚。
脚下出现了一条奇怪的“路”。
不是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也不是修士踏出来的灵道，而是一种灰黑色的坚硬平面，被碾压得异常平整，边缘还嵌着反光的白色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油味，与山间的草木腥气格格不入。
“呜——”一阵尖锐的轰鸣由远及近，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墨尘下意识地侧身躲进路边的灌木丛，断剑横在腕间，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盒子，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路上移动。
铁盒子没有轮子，底部似乎腾着微弱的热气，外壳泛着金属冷光，侧面还印着奇怪的图案和符号。
更让他费解的是，盒子里坐着人——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握着一个黑色的圆盘（方向盘），嘴里哼着他听不懂的调子，对路边的动静毫无察觉。
铁盒子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墨尘额前的碎发。
他盯着铁盒子消失的方向，眉头拧得更紧。
这是什么法器？
不需要灵力驱动，却能有如此速度？
而且……里面的人，气息微弱得像刚出生的雏鸟，身上没有丝毫修为波动，却能操控这样的“法器”？
接连又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盒子驶过，有的装着货物，有的载着更多的人。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脸上带着或疲惫或麻木的神情，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旁边的山林，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墨尘缓缓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站在路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袍褴褛，赤着双脚，脚底被碎石磨出了血痕，断剑藏在破烂的衣襟下，与周围的“铁盒子世界”格格不入，像一幅错位的古画。
记忆依旧混乱，但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所处的，绝不是原来的世界。
甚至……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个纪元。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肉身的虚弱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安身、梳理记忆的地方。
他抬头望向铁盒子驶来的方向——那边的天际线，隐约能看到一些轮廓模糊的“巨物”，比他记忆中最高的宫殿还要庞大，层层叠叠，像是用钢铁和砖石堆砌的山峦。
那里，应该就是这些“铁盒子”的目的地，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
墨尘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试着拦过几辆车。
第一辆货车驶过，司机探出头骂了句什么，他没听懂，只看到对方脸上的嫌恶。
第二辆小轿车放慢速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女人脸，她打量了他几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迅速升上车窗，加速离开。
首到第三辆破旧的货车停下。
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叼着烟，上下打量着墨尘：“你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山里逃难的？”
墨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听不懂“逃难”，但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迟疑，而非恶意。
男人啧了一声，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件沾着油污的旧外套，又摸出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扔给墨尘：“上车吧，捎你一段。
到城区边缘就下，别给我惹事。”
外套带着烟火气和汗味，却异常温暖。
墨尘接住，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又看了看男人转动方向盘的手——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布满老茧，却透着一股踏实的力量。
他默默上了货车的后斗。
车厢里堆满了袋装的水泥，硌得人骨头疼。
墨尘蜷缩在角落，将旧外套裹在身上，握着那半瓶水。
车开得很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他掀开外套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田野，以及越来越近的、那片钢铁山峦。
那些“巨物”越来越清晰，原来是无数高耸的楼房，密密麻麻，像一片没有尽头的森林。
楼与楼之间，穿梭着更多的“铁盒子”，还有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摩肩接踵，像迁徙的蚁群。
喧嚣声、喇叭声、不知名的音乐声……无数陌生的声音涌入耳朵，构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洪流，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神识冲散。
墨尘闭上眼，将断剑握得更紧。
这就是……他醒来后的“人间”？
陌生，嘈杂，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规则。
但他必须活下去。
车在一处堆满建筑垃圾的路口停下，司机探出头喊了声：“到了，下去吧。”
墨尘跳下车，将那半瓶水递还给男人——他还没习惯“接受馈赠”。
男人摆摆手，叼着烟道：“留着吧，城里不比山里，没水活不成。”
说完，货车冒着黑烟，汇入了前方的车流。
墨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半瓶水，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
夕阳正缓缓落下，将那些钢铁楼宇的轮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路灯一盏盏亮起，发出柔和的白光，驱散了暮色。
一个穿工装的工人背着工具包，哼着歌从他身边走过，口袋里露出半截红色的纸片，边缘印着模糊的图案。
不远处，两个年轻人对着一块发光的方块说话，手指在上面快速点动，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笑容。
墨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断剑，又看了看那些被人们视若珍宝的“纸片”和“方块”。
他忽然明白了。
在这里，剑，或许不再是最有用的东西。
而他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在这个“没有灵气，只有铁盒与光块”的世界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