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大昭国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细碎的雪花尚未落地便融成了水,将洛川城的青石街道染成深色。
皇城西北角的镇北王府内,却是一派与这阴冷天气格格不入的温暖景象。
“父王看箭!”
九岁的陈尽秋拉开小巧的弓弦,木箭嗖的一声离弦,正中院中枯树的树干。
“好!”
身着常服的镇北王陈永年抚掌大笑,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自豪,“秋儿这手箭术,颇有为父年少时的风范。”
一旁的柳氏笑着摇头:“王爷莫要夸他,前几日才将太傅珍藏的青瓷瓶射穿,被太傅好一顿说教。”
“男孩子调皮些有何不好?”
陈永年不以为意,将跑过来的陈尽秋一把举起,“我陈永年的儿子,将来是要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岂能做个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
陈尽秋咯咯笑着,小手搂住父亲的脖子:“父王,明日太傅考校《兵法三策》,我背得还不太熟...无妨,为父教你。”
陈永年放下儿子,从兵器架上取过长枪,“兵法是死的,战场是活的。
来,我边练枪边与你讲解...”柳氏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练武的父子二人,眼中满是温柔。
作为皇帝钦定的异姓王,陈永年战功赫赫,在朝中威望极高,却也树敌不少。
唯有回到家中,卸下一身铠甲,他才只是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王妃,宫中来人了。”
管家匆匆走来,低声禀报。
柳氏微微蹙眉:“这个时辰?”
前厅中,禁军统领赵胥身着甲胄,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圣旨。
当“通敌叛国”西字出口时,陈永年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赵胥,陛下当真信这莫须有的罪名?”
陈永年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赵胥避开他的目光:“王爷,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还请...莫要为难。”
陈永年冷笑一声:“我陈永年一生为国,天地可鉴!
这必定是——”话未说完,几名禁军突然上前,一把将陈永年按压在地!
赵胥迅速将一团布塞入他口中,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王爷!”
柳氏惊呼上前,却被士兵拦住。
“王妃恕罪,”赵胥语气冰冷,“圣旨在此,违抗者格杀勿论。”
陈尽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怔怔地看着父亲被拖行着拉出府门,战甲在雪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父王!”
他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想要追上去,却被母亲死死抱住。
“秋儿,不要看...”柳氏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双手却异常坚定地将儿子的脸按在自己怀中。
当夜,镇北王府被重兵围困,任何人不得出入。
柳氏将陈尽秋带回房中,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血色玉佩,小心翼翼地塞进儿子贴身的衣袋。
“秋儿听好,”她蹲下身,双手紧握儿子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你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朝中有奸人勾结梁国,欲除我陈家而后快。
这血玉是陛下钦赐,见玉如见君,千万收好,绝不可示人。”
陈尽秋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捂住衣袋:“母亲,他们会杀父王吗?”
柳氏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却强扯出一个笑容:“不会的,陛下明察秋毫,定会还你父亲清白。
但现在...现在我们得离开这里。”
子时刚过,王府后院的偏僻处,柳氏轻轻推开一块假山石,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这是你父王早年所建,以防不测,”她拉着陈尽秋钻入密道,“通往城外三里处的山神庙。”
密道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陈尽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光亮。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密道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
柳氏脸色骤变:“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猛地将陈尽秋推出密道出口:“往前跑,别回头!
去青阳城找韩世伯!
记住,谁也别信!”
“母亲!”
陈尽秋踉跄几步,回头看见母亲决绝的眼神。
“走!”
柳氏一把关上密道石门,将追兵挡在身后。
陈尽秋咬了咬牙,转身冲入风雪之中。
他拼命地跑,不敢回头,耳边隐约传来兵刃相交的铮鸣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母亲的声音。
十岁的孩子僵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多想回头去看一眼,却想起母亲最后的嘱咐。
最终,他抹了把眼泪,继续向前奔跑。
三日后,通缉令贴满了昭国各大城镇:镇北王余孽,陈氏母子,擒获者赏千金。
又过七日,昭文帝萧道成下诏:镇北王陈永年己于狱中自尽谢罪,其家产充公,族人流放。
而此刻的陈尽秋,己经躲在运粮草的车队中,颠簸数日,越过边境,逃入了梁国地界。
风雪更大了,少年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衣袋里的血玉贴着他的胸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仿佛是他与过往唯一的联系。
远在洛川皇宫深处,一个身着西爪金龙袍的年轻人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镇北王...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