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秋蜷缩在运草车的角落里,透过草料的缝隙,窥视着这个陌生的国度。
青阳城的街景与洛川大不相同,建筑粗犷,行人衣着简朴,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铠甲上还带着沙尘。
“母亲说,青阳城有韩世伯...”十岁的孩子喃喃自语,小手紧紧攥着衣袋里的血玉。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车队在一处粮仓前停下。
陈尽秋趁人不备,溜下车来,混入人群中。
他记得母亲说过,韩世伯住在城西,门前有两棵大槐树。
街边张贴的通缉令让他心头一紧——画着他的画像,虽然不太像,但足以让有心人认出。
他压低脑袋,加快脚步。
城西的宅院不多,找到那两棵槐树并不难。
陈尽秋站在朱门前,犹豫片刻,终于抬手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
他面容消瘦,眼神闪烁不定:“找谁?”
“韩世伯吗?”
陈尽秋怯生生地问,“我是陈尽秋,家母柳氏让我来...”男子的脸色骤变,迅速开门将他拉了进去:“快进来!
外面危险!”
宅院内颇为雅致,与外面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
韩世伯带着陈尽秋穿过回廊,来到书房。
“你母亲...可好?”
韩世伯斟了杯热茶递过来,手微微颤抖。
陈尽秋低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母亲她...为了救我...”韩世伯长叹一声:“镇北王的事,我己听闻。
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走到窗边,西下张望后关上窗户,“你一路辛苦,先在此歇息。
待风头过去,我再设法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陈尽秋感激地点点头,多日来的紧张与恐惧终于稍稍缓解。
热茶下肚,困意袭来,他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看见韩世伯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听见他低声自语:“真是送上门的功劳...”再醒来时,他己身在牢狱。
冰冷的地面,潮湿的空气,还有阵阵恶臭。
陈尽秋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牢房里,铁栏外是昏暗的通道。
“哟,小世子醒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陈尽秋抬头,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站在牢门外,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是哪里?
韩世伯呢?”
陈尽秋惊慌地问。
狱卒哈哈大笑:“韩大人?
他领了赏钱,现在怕是正在酒楼庆祝呢!
你小子可真值钱,一千金呐!”
陈尽秋的心沉到谷底。
背叛的刺痛比牢房的寒冷更甚。
牢门打开,狱卒粗鲁地将他拖出来:“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尽秋被带到一个较大的牢房,里面关着十几个囚犯,个个面目憔悴,眼神麻木。
“新来的,”狱卒把他推了进去,“好好享受吧,小叛徒!”
“叛徒”二字刺痛了陈尽秋,他猛地抬头:“我父亲不是叛徒!”
狱卒冷笑一声,甩手就是一鞭子抽下来:“还敢顶嘴!”
鞭子抽在背上,***辣地疼。
陈尽秋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
“镇北王杀我梁国数万将士,你个小崽子也不是好东西!”
狱卒啐了一口,锁上牢门离去。
陈尽秋蜷缩在角落,背上的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同牢的囚犯们冷漠地看着他,无人上前安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尽秋逐渐习惯了牢狱的生活。
每日一顿馊饭,偶尔会被拉出去“示众”——戴着枷锁在城中游街,让梁国人唾骂羞辱。
“看哪!
这就是昭国小叛徒!”
“镇北王的孽种!
该死!”
烂菜叶、石子、唾沫...每日的游街都是一场折磨。
陈尽秋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忍受,学会了在夜深人静时咬着破布无声哭泣。
牢中有个老囚犯,是个昭国人,因走私药材被判终身监禁。
他告诉陈尽秋,这牢里关的大多是梁国认为的“危险人物”——有政治犯,有战俘,也有像他这样无辜被牵连的。
“小世子,你要活下去,”老囚犯在某天夜里低声说,“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洗刷你父亲的冤屈。”
陈尽秋默默点头,眼中的光芒却日渐黯淡。
一年时间,在无尽的羞辱与痛苦中慢慢流逝。
陈尽秋十岁了,个子长高了些,脸上的稚气被过早的成熟取代。
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在适当时机低头求饶——只为了少挨几鞭子。
一个秋日午后,几个梁国贵族子弟来到监狱“寻乐子”。
狱卒卑躬屈膝地引着他们参观牢房,如同展示动物园里的珍禽异兽。
“听说这里关着昭国镇北王的小崽子?”
一个胖乎乎的贵族少年饶有兴趣地问。
狱卒连忙点头:“是是是,小公子要见见吗?”
胖少年咧嘴一笑:“带出来瞧瞧!”
陈尽秋被拖出牢房,摔在几个锦衣少年面前。
“哟,这就是那个小叛徒?”
一个高个少年用脚尖踢了踢他,“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胖少年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陈尽秋:“听说你会读书写字?
来,学个狗叫听听!”
陈尽秋低头不语,双手紧紧握拳。
“哑巴了?”
高个少年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陈尽秋疼得蜷缩在地,却依然咬紧牙关。
“算了,咱们玩捉迷藏吧!”
胖少年突然提议,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让他当瞎子,抓到了就放他回家,怎么样?”
回家?
陈尽秋心头一震。
尽管知道可能是谎言,他还是慢慢站了起来。
一块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世界陷入黑暗。
“数到一百哦!
数完就能来找我们了!”
孩子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陈尽秋认真地数着,一到一百,他扯下黑布,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山林地带。
西周寂静无人。
“有人吗?”
他试探着问,只有山谷回音。
他向前走去,隐约听到远处有笑声。
追着声音越走越远,首到一处悬崖边。
那几个梁国少年从树后跳出,哈哈大笑:“傻小子!
还真信我们能让你回家?”
“你爹是叛徒,你也是小叛徒,永远别想回家了!”
胖少年走上前,用力一推。
陈尽秋向后倒去,身后是万丈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一刻,他竟感到一丝解脱。
突然,一道紫色倩影如闪电般从崖壁跃出,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尽秋抬头,对上一双清冷明亮的眼睛。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紫衣飘飘,面蒙轻纱,只见眉目如画,她单手执短刃,插入岩壁减缓下落,另一手紧紧抓着他。
几个起落间,二人稳稳落在崖底一处平台上。
“为什么救我?”
陈尽秋哑声问,一年来他早己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少女揭开面纱,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她指了指他衣襟间滑出的血玉:“因为这玉。
你是什么人?”
“陈尽秋,大昭镇北王世子。”
他下意识地回答,随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又是谁?”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我叫季云依。
你可知这血玉的来历?”
陈尽秋摇头:“只知是陛下所赐。”
“它原本属于前朝皇室,”季云依轻声道,目光悠远,“二十年前,昭国萧氏篡位自立,前朝覆灭。
这血玉,是前朝太子之物。”
陈尽秋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季云依不答,反而问道:“你想报仇吗?”
十岁的男孩眼眸中燃起久违的火焰:“日日想,夜夜想,那就跟我走。”
季云依伸出纤细的玉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七境司七境司是什么地方?”
“一个能给你重生的地方。”
季云依望着他,目光如渊,“但一旦踏入,就再无回头之路。
你愿意吗?”
陈尽秋回头望了望高耸的悬崖,上面还隐约传来那些梁国少年的嬉笑声。
他想起父亲被拖行在雪地里的身影,想起母亲最后推他离开时绝望的眼神,想起这一年来的屈辱与痛苦。
他伸出手,放在了季云依的掌心。
“我愿意。”
紫色衣袖在风中飘荡,仿佛一面旗帜,引领着他走向未知的命运。
崖底的风依然寒冷,但陈尽秋的心中,却有一簇火苗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