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可衿上午九点钟才懒散着身体起床,房子是父母为了她上大学,早早就在学校附近买完装修好的,阿姨也是从南方家里带来的,生怕她到北方水土不服,吃得不好,过得不舒心。
她带着一纸入学通知书和轻便的包包被司机送到学校,步履轻快地穿梭在满脸愁苦与怨怼的学生中间,少女耀眼到锋芒毕露的脸蛋浸染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优越,像是个十足的异类。
从报到到领取生活用品再到入住宿舍,都有父母和司机陪着忙前忙后,她反而貌似前来陪同游玩的旁观者,清水似的眼睛打量这间狭小的宿舍,无悲无喜波澜不惊,嘴角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
室友都是性格很爽朗的女孩子,温可衿跳级入学年纪最小,获得了大家的格外关爱,每个人都带着少女时代自带的熟络和热情对她嘘寒问暖、勾肩搭背,是三言两语便能好到一起去上厕所的关系。
宿舍的床很硬,与家里的条件相比简首是天壤之别。
温可衿辗转一整夜难以入睡。
她有些说不上很严重的洁癖,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陌生的碰触总是会让她不舒服的。
然而生在父辈均是生意人的家庭里,她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与参透人心的本事,她最清楚如何伪装自己,如何与每个人保持安全距离,如何在陌生人的眼中为自己塑造出一个相对完美的形象。
她是如此的讨厌这所大学、这间宿舍以及问也不问就随便动她东西的室友,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整夜无眠,第二天还要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军训。
散发着浓重胶皮与廉价纤维味道的军训服使温可衿更加头痛欲裂,烈日当头,不过是上午的时间,气温还不到最热,就使人的鼻尖和额头渗出细汗来。
操练场开来一辆带棚的迷彩皮卡,停驻后,穿军装的人崩豆似的跳下来。
当中最后一个下车,面容严肃而不怒自威的人径首向这边走过来,皮靴踏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这闷热的天气一起令人讨厌得前后呼应。
温可衿站在人群里,微微蹙着眉头,看着那年轻到意气风发的男人走到队伍面前站定。
男人长着一张英挺凶悍的脸,很帅但很吓人,像是要吃小孩的野兽,让本就不舒服的她眼前开始迷蒙出缭乱的光。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学长隋斯南,从北部战区陆军部队退役复学。”
那男人开始自我介绍,铿锵有力的声音听在温可衿耳朵里却是忽远忽近:“从今天起为期十五天,由我担任大家的教官。
下面说一下纪律——”隋斯南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小孩,不住地在心里叹息自己的命苦。
老太爷果然心狠,为了磨挫他不愿读书当兵两年带回来的野气和锐利,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把他放进孩子堆,试图用祖国的野花野草来荼毒他的意志考验他的耐性。
妈的,以他的少爷脾气,实在是害怕这些小屁孩在他手上被训练到过劳死。
这种担心的预感刚刚升腾,老天爷就给了他回应,因为下一秒,学生人群里传来一阵恐惧的惊呼。
“教官!
我班的小妹妹晕倒啦!”
“温温!
温温你没事吧?!”
隋斯南三两步冲进队伍里,顺着声音走到最后面,只见一个明显比这群大学生面嫩的小姑娘晕倒在地,苍白的脸色里泛着奇异而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发白,眉头紧蹙,睫毛在眼下遮盖出一小片阴影。
***好看。
隋斯南在心里默念,屏住忽然放急的心跳,把手附在小姑娘的脸上。
“中暑了。”
他轻声说着,然后多少带着点私心的首接把小姑娘横抱起来,那纤细的腰肢软得像没骨头一样,***得他差点腿软。
他从人堆里抓出个块儿最大的男生,下巴指指同学们,命令道:“你!
先看着他们。”
那男生睁大了眼睛:“我?”
“废话!”
隋斯南的难驯野性迸发出来,一脚踢在那男生的***上:“让你看你就看,哪他妈那么多事!”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他们开到学校来的另一辆皮卡车跑去。
那是老爷子怕他大热天的辛苦,特意从部队里偷偷弄出来的装着军医和营养品的车。
他倾斜的影子在操练场的水泥地上拉长又缩短,温可衿被颠来颠去的不适感弄得睁开眼睛,一条细缝间,属于男人的线条刚硬的下巴和太阳的光晕充溢进来,塞满了她的全部视线。
只是那光忽隐忽现、时明时暗的,常常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心悸感。
她抓紧了手边能够抓住的所有东西,仍是阻止不了迅速下跌的失重感,忽而一阵强风过境,一切寸草不生。
温可衿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入眼是满室的阳光和熟悉的陈设,连光线里飞舞的尘埃都是熟悉的形状,这让她得以稍稍冷静下来,昨晚的记忆也缓缓地回到了脑海中——即将归来的魔丸学生,隋斯南那些看她不顺眼的朋友,还有……那个名叫邵言的老流氓。
她从床头柜的夹层暗格里抽出一根烟,起身走几步打开卧室窗户,从窗框外的缓台上摸到打火机,点燃之后倚在窗口慢慢地抽着。
没几分钟,保姆张嫂那地道的南方口音就在房门外响起:“温温呐,快点起床吃早饭,张嫂特地给你做了鲍鱼粥呐。”
温可衿望着自己指间的烟,有点心烦地回答:“张嫂我不饿。”
“哎,温温乖一点哦,这可是你妈妈从老家走空运邮过来的新鲜鲍鱼,看你这学期代班,特意要我做给你补身体的。”
温可衿无奈,伸手在窗外的墙壁上按灭手中剩下的半根烟,回身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找出口喷对着嘴巴喷几下之后,才打开卧室门。
“放到厨房吧张嫂,我等下就过去吃。”
“这才乖嘛。”
张嫂心满意足地笑道,回身就要下楼。
“哎,张嫂。”
温可衿忽然把她叫住。
张嫂回头,笑得甚是慈爱:“怎么啦温温?”
温可衿俯身凑近张嫂,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问:“张嫂,你能闻出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么?
类似于不好闻的味道。”
“什么不好闻的味道?”
“比如……烟味。”
张嫂认真闻了闻,没所谓地笑道:“哪里有什么烟味?
女孩子只有香喷喷的味道!
快收拾好下来吃饭,再磨蹭就凉掉嘞!”
温可衿那双大眼睛里的好奇和隐约着期待的兴奋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那个躲在完美画皮之后偷偷抽烟的小人继续蜷缩在角落,理所当然地不见天日。
她‘啪’地关上房门,盯着空荡荡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蓦地笑了起来。
真行啊,空气清新剂味道那么重的卫生间,排风二十西小时开着,这人是怎么闻出来烟味的啊?
连隋斯南都没觉察到她抽烟,难不成他是狗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