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孤儿院的铁架床永远是冷的。林墨把膝盖抵在胸口,听着隔壁床李想均匀的呼吸声,
像台老旧的风箱在拉动。窗外的月光被铁栏杆切成碎片,
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上——这是妈妈离开前给他织的,
领口已经磨出了细密的毛球,他用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数到第七个毛球时,
走廊的夜灯准时熄灭。"编号37,起床叠被。"清晨六点,广播里的女声像把钝剪刀,
把梦境剪出个豁口。林墨坐起身,灰色毛衣蹭过铁架床的栏杆,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
他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棱角要比昨天的误差控制在两指以内,这是张阿姨教的规矩。
储物柜第37号格里,肥皂泡还沾在昨晚洗的袜子上,他把袜子套在手上搓了搓,
冰凉的湿气顺着指缝爬进袖口。食堂的玉米粥冒着热气,却暖不了攥着粥碗的手指。
林墨盯着碗里自己的倒影——头发太长了,遮住了眉毛,像块灰布蒙在脸上。
对面的小女孩用勺子敲着碗边唱:"没有爸爸妈妈,
我们都是蒲公英的娃..."他突然把粥碗往桌上一放,
瓷碗与桌面碰撞的脆响让整个食堂安静下来。"林墨!"张阿姨的声音像根绷紧的弦,
"把碗捡起来。"他弯腰时,灰色毛衣的领口滑到锁骨,露出左肩上那道月牙形的疤。
这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留下的,当时他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的争吵声变成刹车声,
再变成警笛声。现在每次下雨,伤疤都会发痒,像有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有人来接你。
"下午三点,院长推开门,身后跟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林墨正蹲在画室角落削铅笔,
木屑在阳光下飞成金色的尘。他握着铅笔的手停在半空,铅笔尖断成两截。"林墨少爷,
我是林家的管家忠叔。"男人的皮鞋擦得太亮,照出墙上那幅没画完的画——灰色的天空下,
两朵模糊的人影牵着个小孩。林墨突然把削笔刀塞进裤兜,抓起椅背上的灰色毛衣。
布料摩擦皮肤的瞬间,他想起妈妈织毛衣时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竹针咔嗒咔嗒响,
"等墨墨长大了,妈妈教你织围巾好不好?""我不回去。"他说。声音很轻,
却像块石头砸在空屋子里。忠叔的喉结动了动:"老夫人...很想你。"画室的窗户没关,
风把画纸吹得哗哗响。林墨盯着画上那两朵模糊的人影,突然抓起红色蜡笔,
在灰色天空上用力涂抹——红色像血,像火,像三年前那个雨夜刹车灯的颜色。
第2章黑色轿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时,林墨把脸贴在车窗上。
玻璃映出忠叔后脑勺花白的发茬,
还有远处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山顶别墅——那是他记忆里的"家",
现在像座灰色的城堡蹲在山尖。"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在后院喂锦鲤。"忠叔突然开口,
方向盘打了个弯,"老夫人把鱼池保留原样,就是..."林墨打断他:"我不叫少爷。
"车内陷入沉默。车载空调的冷气太足,他把灰色毛衣裹得更紧,左肩上的伤疤又开始痒。
三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冷的空调风,混杂着母亲香水的味道——前调是柑橘香,
中调有玫瑰,最后会变成淡淡的檀香。可现在他只记得铁锈味,
像有人把刹车踏板踩进了骨头里。老宅的铁门缓缓打开时,林墨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院子里的银杏树比记忆里高了许多,树干上还刻着他七岁时量身高的刻痕。
客厅吊灯垂得太低,光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吊在半空中的魂。"墨墨回来了。
"奶奶从沙发上站起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她比照片上瘦了很多,
银镯子在手腕上晃出细碎的响。林墨盯着她的鞋尖——黑色缎面布鞋,
和记忆里妈妈穿的那双一模一样。"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还是你原来的..."奶奶的话没说完,林墨已经转身上楼。楼梯扶手的红木被磨得发亮,
他扶上去的瞬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
爸爸会把弹珠滚下楼梯,看谁先接到。"别去三楼西翼。"忠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墨的脚步顿在第三级台阶。西翼是父母的房间,三年来一直锁着。
他记得妈妈的梳妆台摆在窗边,上面总放着那瓶香水;爸爸的书桌抽屉里有块怀表,
表盖内侧贴着全家福。深夜十二点,走廊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
林墨攥着从忠叔那里偷来的钥匙,钥匙串上的铜铃铛在寂静中轻响。父母房间的门没锁,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妈妈的香水味,混着灰尘和时间的味道。
书桌上的相框蒙着白布,他掀开时,相框边缘的金属刺进掌心。照片里的父母站在银杏树下,
妈妈抱着穿背带裤的他,爸爸的手搭在妈妈肩上。林墨的指尖划过照片里妈妈的脸,
突然注意到书桌抽屉半开着。里面躺着块银色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更小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他还在襁褓里。他用拇指推开表盖,齿轮咬合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当他旋转表冠,分针突然"咔嗒"一声——停在了三点十七分。这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时间。
林墨猛地合上表盖,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花瓶。青瓷碎片在月光下散成星星,
他盯着其中一块碎片里的倒影——左肩上的伤疤红得像要渗出血来,而镜子里的人,
正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第3章晨光透过百叶窗,
在画架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林墨蹲在父母房间的地板上,
指尖拂过画布边缘——这是幅没画完的向日葵,颜料已经干裂,黄色花瓣像凝固的阳光。
画架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指纹印,是他五岁时按上去的。"墨墨要当小画家吗?
"记忆里的父亲蹲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把黄色颜料涂在画布上。阳光穿过落地窗,
在父亲的银框眼镜上反光,"等这幅画好了,我们挂在客厅好不好?"林墨突然捂住耳朵。
画架旁的调色盘里,铅灰色颜料混着黄色,像极了车祸现场公路上的刹车痕。
他抓起画架上的刮刀,想把那些颜色刮掉,
却在触碰到画布的瞬间停住——画的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三年前的9月15日,
正是父母出事的前一天。"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奶奶端着个青花瓷盘站在门口,
盘子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我看你房间没开灯..."她的话在看到画架时突然卡住,
银镯子在手腕上转了半圈。林墨把刮刀藏在身后。奶奶的目光落在那幅向日葵上,
瞳孔突然收缩,像被强光刺到。"这画..."她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盘子放在书桌上,
"刚蒸好的,你小时候最爱吃。"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妈妈香水的味道,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林墨盯着奶奶的鞋尖——她今天穿了双红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的牡丹绣得栩栩如生。
这双鞋他见过,在父母结婚照里,妈妈穿着同款鞋,裙摆上沾着银杏叶。"奶奶。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喉咙里卡了卡,"爸妈的车祸..."奶奶的肩膀猛地一颤。
她转身时,林墨看见她后颈的白发在晨光里闪着银光。"小孩子别问这些。"她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忠叔说你喜欢画画,画室给你收拾好了,在一楼东翼。
"画室的窗户正对着后院的腊梅树。林墨坐在画架前,把那幅向日葵摊在桌上。
调色盘里的铅灰色颜料已经干涸,他用松节油化开时,
突然发现颜料管底部藏着张折叠的纸条——是父亲的字迹:"如果我出事,保护好墨墨,
去找陈律师"钢笔水在"出事"两个字上洇开,像滴在纸上的眼泪。
林墨把纸条塞进灰色毛衣的内袋,布料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觉到怀表的金属外壳硌着肋骨。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腊梅树枝桠摇晃,像有人在窗外窥探。他抓起画笔,
蘸满黄色颜料在画纸上涂抹。向日葵的花瓣在纸上绽放,层层叠叠的黄色里,
他突然加了抹蓝色——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也像孤儿院湖面上的冰裂纹。画到第七片花瓣时,
一滴眼泪落在画布上,晕开了一小块黄色。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哭。
第4章林墨把画架支在画室窗边时,腊梅树的影子正好落在画布中央。他挤了团钛白颜料,
想把那些灰色的天空盖住,
却在画笔触碰到画布的瞬间停住——调色盘里的颜色又变成了铅灰色,
像三年前那个雨夜的天空。"嚓嚓。"剪刀修剪树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林墨握着画笔的手猛地收紧,颜料管被捏得变了形。他躲到窗帘后,
看见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生蹲在后院,正把剪下的腊梅枯枝放进竹篮里。
女生的头发用根木簪绾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这枝留着吧。
"她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左手食指上有个小小的创可贴,"虽然断了,但是还有花苞。
"林墨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女生说话时会轻轻咬下唇,
这个动作他见过——在母亲教他系领带时,她也会这样咬着下唇,认真地调整领带结的角度。
"需要帮忙吗?"女生的声音突然在画室门口响起。林墨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颜料架。
钴蓝、赭石、柠檬黄...各种颜色的颜料管在地板上滚成彩色的河,
其中一管铅灰色颜料正好停在女生的帆布鞋前。"抱歉,我以为这里没人。"女生后退半步,
竹篮里的腊梅枝桠轻轻晃动,"我是苏晚,来帮老夫人修剪花园。
"林墨盯着她竹篮里的那枝断梅。花苞是深紫色的,像握着拳头的小手。他想起父亲说过,
腊梅要在最冷的时候才开花,越是冻得厉害,花香越浓。"你的画。"苏晚突然看向画架,
声音轻得像羽毛,"天空为什么不用蓝色?"画布上的天空是铅灰色的,
云朵像浸了水的棉花。林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框边缘,那里还留着父亲的指印。
"没有蓝色颜料。"他撒谎了,钴蓝颜料管就在脚边,被柠檬黄颜料管压着。
苏晚弯腰捡起那管钴蓝颜料。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节处有层薄薄的茧。
"我以前也不敢用亮色。"她拧开颜料管盖子,挤出一点蓝色在调色盘上,
"孤儿院的美术老师说,颜色就像情绪,憋着会生病的。"林墨的瞳孔突然收缩。
苏晚的帆布鞋上沾着泥点,裤脚卷到脚踝,
露出的小腿上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形状像片银杏叶,和他左肩上的疤很像。
"你..."他想问什么,却看见苏晚把那枝断梅***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玻璃瓶,
在画架上投下彩虹状的光斑,其中一抹蓝色正好落在那片灰色的天空上。"明天我带些花来。
"苏晚背起竹篮走到门口,"老夫人说画室太素净了。"她转身时,
林墨看见她毛衣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银饰,和母亲项链上的吊坠一模一样。
画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林墨蹲在调色盘前,用指尖蘸起那点蓝色颜料。颜料很凉,
像冬天的湖水。他把指尖按在画布的灰色天空上,
留下个小小的蓝色指纹——像一滴掉进冰湖的眼泪。第5章苏晚再来时,带了整篮的花材。
薰衣草、洋甘菊、尤加利...各种颜色的花朵在画室中央的木桌上铺开,
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她跪坐在蒲团上插花时,林墨正站在画架前,
把昨天那抹蓝色晕染成湖的形状。"薰衣草要斜着剪根,这样吸水更多。"苏晚的声音很轻,
剪刀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老夫人说你喜欢安静,这些都是安神的花。
"林墨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画纸上的灰色天空正在被蓝色取代,
湖面上漂浮着一朵黄色的腊梅花。他想起昨天苏晚说的话——颜色就像情绪,憋着会生病的。
"你也画画吗?"他突然问。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苏晚的剪刀停在半空中。
她转过身时,阳光正好落在她耳后的碎发上,"小时候在孤儿院画过,
用烧焦的火柴头画在墙上。"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速写本,
翻开的页面上画着各种植物:银杏叶的脉络、玫瑰的刺、还有腊梅的花苞剖面图。
"这个送给你。"她撕下其中一页,上面是朵用铅笔素描的向日葵,
花盘里藏着张小小的笑脸,"昨天看你画向日葵,想起这个。"林墨接过画纸时,
指尖不小心碰到苏晚的指甲。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有些毛糙,像经常干活的样子。
画纸背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别急。
""我爸妈..."林墨想说什么,却看见苏晚正把薰衣草***陶罐。紫色的花穗垂下来,
落在她米白色的毛衣上,像撒了把紫色的星星。"他们以前也喜欢花。"他最终说。
苏晚的动作停了停。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香包,塞进画室的通风口:"薰衣草能助眠,
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她的目光落在林墨眼下的青黑上,"我以前也总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