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十八岁的上元节。就在一炷香前,我听闻满城欢庆,定北侯府世子萧执,
今日迎娶户部尚书之女林婉婉。三年的痴心错付,换来一场盛世婚礼,与我无关。心脉寸断,
一口鲜血呕出,意识便坠入了无边黑暗。再次睁眼,竟是回到了三年前,
与萧执初遇的那个上元灯会。熟悉的喧嚣,璀璨的灯火,
还有丫鬟夏禾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兴奋言语,都让我如坠冰窟。我重生了,
带着前世撕心裂肺的记忆,回到了悲剧开始的地方。1“小姐,快看那个公子,
生得可真好看!”夏禾拽着我的衣袖,指向不远处灯火阑珊下的一道身影。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一缩。是他,萧执。他一袭白衣,手持一盏兔子灯,
清隽的面容在暖黄的灯光下,宛如谪仙。前世的我,就是这样一眼沦陷,万劫不复。“姑娘,
请留步。”清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不能回头。
江芙,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我定了定神,抬脚便要汇入人流。
“姑娘,你的发簪掉了。”他快走几步,绕到我的面前,
手心躺着一支我再熟悉不过的碧玉簪。前世,他就是用这个借口,与我搭上了话。
我们一起赏灯,猜谜,他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将我一颗女儿心牢牢勾住。临别时,
他执着我的手,笑意温柔,“江芙姑娘,明年上元,我在此处等你。”我信了。我等了。
最终等来的,是他拥着别的女子言笑晏晏,和他大婚的消息。这一世,
我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我面无表情地从他掌心取回发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说罢,转身便走。萧执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他快步跟上,与我并肩而行,
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在下阿执,不知姑娘芳名?我瞧着姑娘,总觉得有几分面善。
”又是这句话。我心中冷笑,前世的我听见这话,只觉是天赐的缘分,如今再听,
只感到无尽的讽刺。“公子认错人了。”我停下脚步,侧身冷眼看着他,“萍水相逢,
就此别过。还请公子,莫要再跟着我。”不等他回应,我决绝地转身,挤进拥挤的人潮,
将他眼中的错愕与探究,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摆脱了萧执,我却再无半分闲逛的兴致。
前世的记忆如附骨之疽,啃噬着我的理智。我寻了个僻静的河边,任由冷风吹着,
试图吹散心中的郁结。“江芙?”我闻声回头,看见了师兄沈星移。他提着一壶酒,
眉眼间带着几分关切。“师兄,你怎么来了?”“师父不放心你一个人下山,让我来看看。
”他在我身边坐下,“怎么了?我看你方才,像是从定北侯府那个小世子身边逃开的。
”“小师妹可是对那小世子有意?”“我们作为医者,行走江湖,治病救人,
过的是快意人生。可定北侯府身居高位,结亲自是要门当户对……”我的心思,
总是瞒不过师兄。我苦涩一笑,打断师兄的话,“师兄,你说得对,有些人,
是我不该肖想的。”沈星移揉了揉我的头,叹了口气,“想通了就好。他那种人,
身在漩涡中心,我们药王谷,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是啊,离得越远越好。那晚之后,
我以为我与萧执的孽缘,就此了断。2我将自己关在药庐,没日没夜地钻研医书,
试图用草药的苦涩,来压下心底的苦楚。可我没想到,一个月后,
我爹竟带回来一个重伤的病人。当看清那人苍白的俊脸时,
我手中的药碾“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是萧执。他遭人追杀,身中数刀,若非我爹路过,
早已是一具尸体。“芙儿,此人伤势极重,你随我一同医治。”我垂下眼,
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回应。照顾他的那些日子,于我而言,是一种煎熬。
我尽量让夏禾代劳,可换药、施针这些事,终究避不开。他醒来后,
似乎忘了上元节那晚的不快,对我温和有礼,仿佛我们只是初识。“江芙姑娘,
多谢救命之恩。”“举手之劳,萧公子不必挂齿。”我为他把脉,语气尽显疏离。
他的身体底子似乎很差,外伤虽重,内里却更虚。但好在药王谷的药都是顶顶好的,
不出半月,他便能下床走动了。谷中清幽,他时常四处闲逛,总能“偶遇”采药的我。起初,
他还只是问些草药的功效,后来,便开始天南海北地与我闲聊。从诗词歌赋,到星象地理,
他无一不通。若非有前世的刻骨之痛,我怕是又要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网中。“萧公子,
”一日,我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的伤已无大碍,何时离谷?
”他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化为一抹苦涩,“江芙姑娘,就这般想我走?
”“萧公子是侯府世子,金枝玉叶,药王谷这等穷山恶水,怕是待不惯。”“怎么会,
”他定定地看着我,黑眸深邃,“有你的地方,便是仙境。”我心头一颤,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当他是孟浪之人,冷声道:“萧公子慎言!我与你非亲非故,
担不起你这句话。”我落荒而逃。回到房中,心乱如麻。江芙,你真是没出息,他三言两语,
便能让你溃不成军。不行,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次日,我便向父亲请辞,说要外出游历,
增长见闻。父亲拗不过我,只得应允。我走得悄无声息,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以为,
离开药王谷,便能将他彻底抛在脑后。可我没想到,萧执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我走到哪儿,
他便跟到哪儿。美其名曰,养伤。“萧执,你到底想做什么?”在一处驿站,
我终于将他堵在房中,忍无可忍地质问。他倚在窗边,微微弓起的背显得有几分羸弱。
他轻咳了两声,才道:“江芙,我心悦你。我想娶你。”“荒唐!”我气笑了,“萧世子,
你我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你不是早有婚约在身吗?”“我没有!”他急切地反驳,
“我与林家小姐的婚事,不过是外界传言。”是吗?可前世,你明明娶了她。
这么着急的反驳,只不过是想在成亲之前寻欢作乐罢了。我冷冷地看着他,“即便如此,
我也不会嫁给你。萧执,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登徒子。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话说得极重,他脸色一白,眸光瞬间黯淡下去。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
可我低估了他的脸皮。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只是不再主动上前搭话,
只在我遇到麻烦时,才默默出手相助。我心中烦闷,却又无可奈何。就在我们这般僵持着,
一路走到江南时,定北侯府的急讯,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老侯爷旧疾复发,病危,
召萧执速归。来人神色焦急,萧执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几乎要溺毙其中。有不舍,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江芙,
等我。”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跨上快马,绝尘而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心中一片空茫。等他?等他回去继承爵位,领旨赐婚,迎娶他前世的娇妻林婉婉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萧执,这一世,你抱你的娇妻美妾,我过我的惬意人生。我们,
两不相欠了。3萧执走后,我并未在江南多做停留,而是买了匹快马,一路向北,
去了广袤无垠的塞外。风沙、落日、牧歌、烈酒,这里的风光与江南的温婉截然不同,
带着一种原始而苍凉的美,渐渐抚平了我心中的褶皱。我走过许多地方,救治过许多牧民,
听过许多故事。关于萧执的记忆,似乎也随着风沙,淡去了不少。偶尔,也会从商队口中,
听到一些关于京城的消息。——听说定北侯府的小侯爷,不知何故,
竟推了与右相之女顾欣兒的婚事。——龙颜大怒,将他发配到了边疆,无诏不得回京!
——可惜了,那小侯爷本就体弱多病,这一去,怕是……——更惨的是,老侯爷听闻此事,
竟急火攻心,当场就去了!我握着手中的草药,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怎么会这样?
这一世的轨迹,竟与前世,发生了如此大的偏离。他被赐婚了……却不是与林婉婉的婚事?
为此,不惜被发配边疆,甚至……气死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我心中,
第一次对前世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可这又与我何干呢?他的人生,他的选择,
都与我无关了。我收敛心神,继续我的旅程。直到那一日,我在前往边关的必经之路上,
发现了一处被时疫笼罩的村落。尸横遍野,哀鸿满地。我戴上面纱,走进村子,
试图找到疫病的源头。在一处破败的营帐里,我发现了一群被感染的士兵,
他们大多已经奄奄一息。而在最里面,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囚服,形容枯槁,
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深度昏迷。是萧执。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染上了时疫?
我心中五味杂陈。恨吗?当然恨。前世他弃我而去,那份锥心之痛,我永世难忘。
可……看着他这副命悬一线的模样,我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见死不救。我是个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