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圆桌中央的投影仪正投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旅游度假村效果图。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屏幕前,手中的激光笔在海湾地图上画出一个红色圆圈。
“这里将建成全国首个水下观景长廊,游客可以近距离观赏珊瑚礁群,
预计年接待量超过三十万人次...”门被猛地推开。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闯入空调空间,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一个穿着褪色 fieldwork 衬衫的女人站在门口,
裤脚还在滴水,皮肤是被烈日长期灼烤后的蜜棕色,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她径直走向投影仪,
手里的玻璃杯“哗”地一声将海水泼在正在展示效果图的机器上。
电流短路的刺啦声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屏幕闪烁两下,彻底黑了下去。“除非我死,
否则谁也别想毁了这片珊瑚海!”会议室死寂。只有水珠从桌沿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
像倒计时。站在投影仪前的男人——陈屿,此次旅游开发项目的最大投资方,
缓缓放下激光笔。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一身海腥味的女人,
目光从她还在滴水的裤脚移到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保安!”项目负责人终于反应过来,
高声喊道。“我是沈熹微,海洋研究所驻岛博士。”她毫不在意四周投来的目光,
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工作证拍在桌上,“关于这个开发项目,
我有一百个科学理由反对,谁想听?”陈屿抬手制止了冲进来的保安。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随意扎成马尾,
几缕发丝被海风吹散贴在脸颊,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与这个装修精致的会议室格格不入。“沈博士,”陈屿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在进行正式的项目论证会。”“论证会?”沈熹微几乎是笑出声来,
指着已经黑屏的投影仪,“论证如何用最快速度毁掉一片生长了上千年的珊瑚礁?
论证如何让一个稀有海洋生物的栖息地变成旅游打卡点?”她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片湛蓝得不像真实的海,阳光下珊瑚礁若隐若现。“那是活着的生态系统,
不是你们图纸上的背景板!”项目负责人刚要发作,陈屿再次抬手。“沈博士,
我理解您的情绪。但这个项目已经通过环境评估,
我们会采取最严格的环保措施...”“环境评估?”沈熹微转身,目光如刀,
“哪家公司做的?他们在这片海域潜水几次?监测了几个雨季和旱季?
了解这里珊瑚的生长周期和繁殖规律吗?”她一连串的质问让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
陈屿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敢当面泼他水的人,更别说还是个年轻女人。
他本该愤怒,却莫名觉得有趣。“既然沈博士有不同意见,我们可以单独约时间讨论。
”他保持着商业场合惯有的冷静,“现在能否让我们继续开会?”沈熹微盯着他看了几秒,
突然抓起桌上的工作证。“好,我等着。”门被重重关上。会议室里的人们面面相觑,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陈屿。“继续。”陈屿面无表情地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海水溅到的袖口,那里已经微微发硬,带着海盐的粗糙感。
他闻到了海的味道。陈屿来到这个偏远海岛已经一周了。三个月前,
他一手创立的科技公司在最后一轮融资中遭遇恶意收购,他被迫出局。
十五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媒体用“时代弃子”来形容他的离开。
海岛是他随手在地图上选的——足够远,足够陌生,没有人认识他。原本只是想来散心,
却偶然发现了商机。这里的海滩质量上乘,珊瑚礁保存完好,
距离主流旅游航线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船程,却几乎未被开发。商业本能让他立即行动起来。
他联系当地政府,找来投资伙伴,请设计师连夜赶出方案。
他需要一件事来证明自己还没被淘汰,还需要一个胜利来忘记失败。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会议结束后,陈屿独自走到海边。烈日下的海水呈现出由深蓝到翠绿的渐变色彩,
水下隐约可见珊瑚礁的轮廓。他脱下鞋袜,踩进温暖的海水中。
一个小型无人机从他头顶掠过,降落在不远处的礁石上。
那个叫沈熹微的女人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从无人机上取下水样收集器。她专注地记录数据,
完全没有注意到岸上有人。陈屿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水样分装到不同容器中,
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沈博士。”他最终还是开口。
沈熹微猛地抬头,看到是他,眼神立刻充满戒备。“陈总还有什么指教?
是来告诉我你们又找到了哪种‘环保’方式开发珊瑚礁?
”陈屿没有理会她的讽刺:“我想了解更多关于这片珊瑚礁的情况。”沈熹微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打量着这个一身昂贵休闲装的男人,他脚上的裤管已经卷起,
赤脚站在海水里,与上午会议室里那个商业精英判若两人。“为什么?
”“如果我要投资这里,至少应该了解它的价值。”陈屿说。
沈熹微冷笑一声:“它的价值不在于能为你赚多少钱。”“那在于什么?”她注视他片刻,
突然招手:“过来。”陈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涉水向她走去。海水温暖而清澈,
脚下是细软的白沙。“蹲下。”沈熹微指着水面,“看那里。”陈屿俯身,阳光穿透水面,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水下世界:色彩斑斓的珊瑚丛中,小鱼群穿梭往来,
一只海星静静趴在礁石上,更远处有更大的鱼影游过。“现在再看那里。
”沈熹微指向另一片区域。陈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珊瑚明显颜色暗淡许多,
几乎呈灰白色,几乎看不到鱼类活动。“这是...”“开始白化的珊瑚。
”沈熹微的声音低沉下来,
“水温升高、海水酸化、污染...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让珊瑚排斥共生的虫黄藻,
失去色彩和营养来源,最终死亡。
她从水中捞起一小块已经完全白化的珊瑚碎片:“这块珊瑚可能已经生长了五十年甚至更久,
却在短短几周内死亡。而死去的珊瑚礁需要数百年才能恢复。
”陈屿接过那块轻飘飘的珊瑚骨,它粗糙多孔,毫无生命的气息。
“你的旅游项目意味着更多船只、更多污水、更多人为干扰。”沈熹微直视他的眼睛,
“你们的环境评估报告不会告诉你,去年这片区域的珊瑚覆盖率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十二。
也不会告诉你,这里是三种濒危珊瑚虫的最后栖息地之一。
”陈屿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珊瑚碎片。他从未如此直观地面对自己的商业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
“我可以投资改善污水处理系统,控制游客数量...”“你不明白。”沈熹微打断他,
“它们不需要被‘改善’,它们需要不***扰。”她拿回那块珊瑚碎片,
小心地放回水中:“我不是反对经济发展,但我反对以毁灭不可再生资源为代价的短期利益。
”陈屿注视着她的侧脸。阳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鼻梁上的细小雀斑,
以及长时间暴晒导致的细微脱皮。她看起来如此年轻,
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沧桑。“你在这里多久了?”他忽然问。
沈熹微似乎被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问住了,停顿片刻才回答:“四年。
博士论文就是关于这片珊瑚礁生态系统。”“一个人?”“大部分时间。
”她开始整理采集工具,明显不愿多谈自己。陈屿看着远处海天一线的景象:“不孤独吗?
”沈熹微停下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大海:“当你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很多生命需要关注的时候,就没时间感到孤独了。”她提起装备箱,向岸边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如果你真的想了解这片海,明天凌晨四点,码头见。
”陈屿挑眉:“为什么那么早?”“珊瑚在这个时间开始产卵。”她说,“一年只有一次,
持续几天。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你为什么要邀请我?”沈熹微站在及膝的海水中,
海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因为我相信,没有人亲眼见过珊瑚产卵后,还忍心破坏它们。
”陈屿站在码头上,凌晨的海风带着凉意。天空还是深蓝色的,星星未褪,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沈熹微准时出现,背着气瓶和潜水设备,
手里还拎着一套显然是为他准备的装备。“你会潜水吧?”她问,不等回答就开始检查设备,
“OW级别以上?”“AOW。”陈屿接过她递来的湿衣,“但已经一年没下水了。
”“肌肉记忆会在的。”沈熹微简洁地说,开始帮他检查气瓶和调节器,“记住,
下去后跟着我,不要触碰任何珊瑚,保持中性浮力。如果看到产卵现象,保持距离,
不要干扰自然过程。”陈屿看着她专业地检查所有设备,动作干净利落。
这个看起来不拘小节的女人在专业领域表现出惊人的严谨。他们坐在船沿背滚入水。
海水瞬间包裹全身,陈屿调整呼吸,跟随沈熹微下潜。水下世界与白天截然不同。
潜灯所及之处,珊瑚丛仿佛沉睡的森林,偶尔有小鱼从缝隙中游出。沈熹微打手势让他跟上,
向一处较大的珊瑚丛游去。她停在适当的距离,示意他仔细观察。陈屿调整浮力,
让自己悬浮在水中。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和自己的呼吸声。然后,
他注意到珊瑚上有小小的颗粒状物质开始释放,像倒流的雪花,缓缓向上漂浮。很快,
更多的珊瑚开始释放配子束,成千上万的粉白色小点从珊瑚虫中喷涌而出,
如同水下雪花纷飞。一时间,整个视野都被这生命的奇迹所填满。沈熹微对他打了个手势,
眼睛在面镜后闪着光。她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群小鱼正聚集过来,
享用这一年一度的盛宴。他们在水下停留了近半小时,目睹了不同珊瑚轮流产卵的壮观景象。
上浮过程中,陈屿久久无法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浮出水面时,
太阳已经完全跃出海平面,金色阳光洒满海面。他们扒着船沿,摘下面镜。“怎么样?
”沈熹微问,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陈屿摇头,
找不到合适的词语:“难以置信...像水下流星雨。
”“珊瑚产卵是海洋中最壮观的繁殖事件之一。”她爬上小船,伸手拉他,
“大多数珊瑚是同步产卵的,它们通过月亮周期、水温变化和昼夜节律来协调这个时刻。
”回程中,沈熹微难得地多话起来,向他解释不同珊瑚的繁殖策略,
以及为什么这片海域的珊瑚群落特别珍贵。陈屿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
靠岸时,他突然问:“你第一次看到珊瑚产卵是什么时候?
”沈熹微正整理装备的手停顿了一下:“六年前,在大堡礁。我当时是研究助理。
”她的眼神有些遥远,“那时候的规模比现在大得多...但近几年,由于白化和风暴,
产卵量明显减少。”她跳下船,转身看他:“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反对大规模开发了吗?
”陈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 concerns,
但不一定同意你的解决方案。完全禁止开发是不现实的。
”沈熹微的表情重新变得警惕:“什么意思?”“意思是,也许有中间道路。”陈屿说,
“低影响生态旅游,严格控制人数,大部分收益用于环境保护和科研 funding。
”沈熹微刚要反驳,突然远处传来呼喊声:“沈博士!快来看!
”一个年轻的研究助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北湾的珊瑚...情况不好!
”沈熹微脸色顿时变了,抓起装备箱就跟着助理跑去。陈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北湾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大片珊瑚明显变白,甚至有些已经开始覆盖藻类,
这是死亡的征兆。沈熹微迅速穿上装备再次下水,陈屿留在船上,看着她焦急地采集样本,
记录数据。上岸后,她的脸色更加凝重。“怎么回事?”陈屿问。“白化速度比预期快得多。
”沈熹微的声音紧绷,“水温监测显示过去一周升高了0.8度,而且有船只泄漏的迹象。
”陈屿立即想起什么:“项目组的勘测船前几天在北湾作业。”沈熹微猛地转头看他,
眼神锐利:“什么船?为什么没提前通知我?”“只是初步勘测...”“带我去看那艘船!
”她几乎是命令道。勘测船停泊在主港,当他们赶到时,船长老远就看到沈熹微,
明显紧张起来。“沈博士,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老王,你的船最近漏油了?
”沈熹微直截了当地问,眼睛已经开始检查船体。船长老王连忙摆手:“怎么可能!
我们按规定保养的...”沈熹微已经走到船尾,指着水面上隐约的油花:“那这是什么?
”陈屿也看到了——阳光下,水面确实漂浮着彩色的油膜。
老王顿时语塞:“这个...可能是有点小泄漏,已经修好了!
”沈熹微的脸色变得铁青:“你知道即使是微量油污也会加速珊瑚白化吗?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高温期!”她转向陈屿,
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这就是你所说的‘环保措施’?连最基本的船舶维护都做不好!
”陈屿感到一阵愧疚:“这是个意外,我们会负责...”“负责?”沈熹微冷笑,
“你怎么负责?能让死去的珊瑚复活吗?”她不再理会他们,
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李局长,我是沈熹微,北湾发现船舶油污泄漏,
导致珊瑚大规模白化...对,
我需要立即禁止所有船只在该区域航行...”陈屿看着她雷厉风行地协调各方,
突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她不仅仅是理想主义的科学家,
更是在这个领域有着实际影响力的专业人士。随后的几天,陈屿暂停了项目的所有勘测活动。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返回城市,而是留在岛上,甚至主动去找沈熹微,
提出愿意资助珊瑚修复项目。沈熹微起初对他充满怀疑和敌意,但看到他是真心想弥补,
态度稍稍缓和。她允许陈屿参与部分监测工作,条件是他必须完全听从指挥。于是,
陈屿——曾经的科技公司CEO,发现自己每天凌晨四点起床,
跟着一个海洋学家划船、潜水、记录数据、清理海洋垃圾。
他发现沈熹微的生活简单得近乎艰苦。住在研究所提供的简易宿舍里,没有空调,经常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