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暖光下的毒民国二十六年,冬。上海的法租界,
夜色被霓虹与黄包车的铜铃搅得一片混沌。顾公馆却像一座孤岛,沉在静安寺路最深处,
与外界的喧嚣隔着一道高墙。墙内,是暖光、名贵香水与雪茄烟雾交织的浮华;墙外,
是乱世将至的寒风。顾公馆的二楼书房,是整座宅邸权力与秘密的心脏。此刻,
这颗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发出濒死的哀鸣。顾鸿昇,
这位曾经在上海滩翻云覆雨的丝绸大亨,如今只能瘫坐在一张红木轮椅上,
目光浑浊地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夺走了他大半的行动能力,
却没能夺走他眼中那股令人胆寒的精明与掌控欲。他像一头衰老的雄狮,即便失去了利爪,
仅凭一声低吼,仍能让整个家族噤若寒蝉。“爸,天冷了,
我帮沈姨把您那件羊绒披肩找出来。”顾家长子顾言清的声音温润如玉,听不出半分波澜。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眉眼俊朗,像一尊完美的玉雕。
他走到靠墙的紫檀木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满了名贵的旗袍与西装。他的继母,沈曼君,
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身影在暖黄的落地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支疏落的兰花,正是她一贯清冷的风格。
听到顾言清的话,她纤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不用麻烦言清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缕烟,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沈姨客气了,您是爸的妻子,
照顾他是我们晚辈的本分。”顾言清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手上却不停。
他从柜中取出一件墨绿色的羊绒披肩,转身,径直走向沈曼君。顾鸿昇的轮椅正对着他们,
他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每一个动作。当顾言清走到沈曼君身后,抬起手,
将那柔软的披肩轻轻披在她肩上时,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动作,本身无可厚非。
但顾言清的手,在收回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了沈曼君***的、白皙的脖颈。那一触,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沈曼君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
她下意识地向前躲开,动作快得有些狼狈。顾言清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派头,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冰冷的快意。“沈姨,
当心着凉。”他关切地补充道,声音里的温柔,此刻听来却像淬了毒的蜜糖。
顾鸿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
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他想怒吼,想将这不孝子撕碎,
想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赶出顾家,可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破碎的音节。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彰显他的无力与屈辱。他亲眼看着,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用这种最恶毒、最卑劣的方式,在他面前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这不是关心,
这是挑衅,是宣战。顾言清在告诉他:爸,你看,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了。这个家,
现在是谁说了算?沈曼君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如纸。她避开了顾言清的目光,
也避开了顾鸿昇那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她低着头,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言清。我……我有点头晕,先回房休息了。
”她说完,便像逃离一样,快步走出了书房。那件墨绿色的披肩从她肩上滑落,
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顾言清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又缓缓将目光移回父亲身上。他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披肩,慢条斯理地叠好,放回柜中。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都平静得可怕。“爸,您也早点休息。”他走到轮椅边,轻声说,
语气孝顺得无可挑剔,“公司的事,您就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让顾家,
比您在的时候更风光。”顾鸿昇死死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儿子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
此刻却写满了自己最陌生的东西——背叛与贪婪。书房的门被顾言清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顾鸿昇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了起来,每一声都撕心裂肺。他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
那暖光此刻却灼烧着他的眼睛,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知道,这座金丝笼里,最毒的蛇,
已经苏醒了。而它,正盘踞在他的王座之上,吐着信子,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二章:笼中鸟的软肋沈曼君的房间在公馆的东厢,远离主屋,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让那强装的镇定从脸上褪去。方才书房里的一幕,
像一场噩梦,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顾言清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带来一阵阵恶心与寒意。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中的女人,面容憔悴,
眼角带着一丝疲惫的细纹。她才二十七岁,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却活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三年前,她还是苏州评弹界小有名角的“白玉兰”,
一曲《莺莺烧夜香》能引得满堂喝彩。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筹钱,她答应了顾鸿昇的求婚,
成了这座金丝笼里最年轻、也最没有地位的女主人。她以为自己只是牺牲了爱情,
换来母亲的平安。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顾鸿昇中风后,这座看似平静的宅邸,
瞬间变成了修罗场。顾言清,这个她曾经以为还算懂事的大少爷,露出了他真正的獠牙。
他恨她,恨她取代了亡母的位置,更恨她分走了父亲的关注。如今,
他找到了最有效的报复方式——用她,来一点点凌迟父亲的自尊。她不是没想过反抗。
她可以一走了之,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但她不能。她颤抖着手,
从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照片。照片上,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清秀,笑容灿烂,穿着中学校的制服。那是她的弟弟,沈子安。
一年前,子安因为替朋友出头,失手打伤了租界里一个法国官员的侄子,被判了五年。
那个本该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此刻正被困在阴暗潮湿的提篮桥监狱里。
而能决定子安命运的,除了顾鸿昇的人脉,就只有如今掌管着顾家一切资源的顾言清。
“沈姨,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弟弟在里面不会受委屈。”顾言清曾这样对她说,
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是笼中鸟,而她唯一的软肋,正在笼外,
任人宰割。“曼君姐,您睡了吗?”门外传来女佣小桃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还没,进来吧。”沈曼君迅速收起照片,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小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进来,放在桌上:“厨房刚炖好的,您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谢谢。”沈曼君端起碗,温热的瓷碗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冷的手指有了一丝知觉。
她看着小桃,这个从小在顾家长大的丫头,是这宅子里唯一对她还存着几分真心的人。
“小桃,”沈曼君轻声问,“二少爷……他今天回来吃饭了吗?”小桃摇了摇头,
压低声音:“没呢。听司机说,二少爷下午去了趟码头,好像是接什么重要的客人。
大少爷知道后,脸色可难看了。”沈曼君的心微微一沉。顾家的二少爷,顾言澈,
是顾鸿昇与亡妻所生的次子。与长子的心机深沉不同,言澈性格率真,不喜商场的尔虞我诈,
一心向往着艺术和远方。在顾言清眼中,这个弟弟是个不谙世事、毫无威胁的“闲人”。
但沈曼君知道,顾言澈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虽然不管家事,却有着敏锐的直觉。
更重要的是,他是顾鸿昇心中,最后的、也是最柔软的一块肉。顾言清想要彻底掌控顾家,
就必须跨过他弟弟这道坎。最近,顾言清对弟弟的监视越来越明显。他派人跟踪言澈,
查他的账目,甚至试图插手他资助的那个画会。沈曼君看得出来,一场风暴,
正在兄弟之间酝酿。她喝了一口银耳羹,甜糯的滋味滑入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苦涩。
她就像一叶扁舟,被卷入顾家这片汹涌的暗流之中,随时可能被吞噬。她能做的,只有隐忍,
再隐忍,为了狱中的弟弟,也为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第三章:棋盘上的棋子顾言清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去了书房隔壁的密室。
这间密室是顾鸿昇当年用来存放机密文件和珍贵古董的地方,如今,
成了顾言清的私人作战室。他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整个人从温文尔雅的长子,
瞬间切换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操盘手。桌上摊开着顾家产业的详细报表,
以及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文件。文件上,是顾言澈近半年的所有动向,
包括他频繁接触的几个人名。“查清楚了?”顾言清头也不抬地问。阴影里,
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保镖悄无声息地走出来,躬身道:“查清了。二少爷下午见的,
是督察署新调来的李督察。两人聊了大约半个小时,二少爷给了他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什么?”顾言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清楚。但之后,
李督察立刻去了码头,登上了一艘准备开往香港的英国客轮。船票,是用二少爷的名义买的。
”顾言清的指尖在“李督察”三个字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脸上,
终于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好,很好。”他喃喃自语,“顾言澈,我果然没看错你。
你以为找个督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他早就察觉到弟弟最近有些不对劲。
顾言澈虽然散漫,但骨子里有着一股倔劲儿。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想要逃离上海,
逃离自己的掌控。“他跑了,我的计划怎么办?”保镖问。“计划?”顾言清冷笑一声,
拿起桌上的雪茄剪,精准地剪掉一支哈瓦那雪茄的帽顶,“他跑不掉的。通知我们的人,
在码头盯着。只要他一出现,立刻‘请’他回来。记住,要‘请’得客气点,别惊动了外人。
”“是。”保镖退下后,顾言清点燃雪茄,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充斥着他的肺腑。
他走到窗边,掀开一角天鹅绒窗帘,望向楼下。花园里,顾言澈的司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显然是在等主人。顾言清知道,顾言澈此刻一定在某个地方,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想起下午在书房里,父亲那双充满愤怒与绝望的眼睛。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等这一天,
等了太久了。从小,他就是父亲的“作品”。顾鸿昇用最严苛的标准培养他,教他算计,
教他冷酷,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一个合格的顾家继承人。他做到了,
他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可父亲呢?父亲永远不满意,永远用那种挑剔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他只是一个冰冷的工具。直到沈曼君的出现。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人,
用她的柔弱和顺从,轻易地俘获了父亲晚年所有的温情。顾鸿昇甚至开始考虑,
是不是该给沈曼君一些股份,让她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成为制衡自己的力量。制衡?
顾言清嗤之以鼻。他不需要被任何人制衡。他要的是顾家的一切,是绝对的权力。
他要让父亲亲眼看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如何一步步将他打下的江山,
连同他最后的尊严,一并碾碎。而沈曼君,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用她来折磨父亲,
比任何手段都有效。看着父亲因为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而痛苦,那种***,让他上瘾。
至于顾言澈……顾言清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空中变幻出诡异的形状。这个弟弟,
天真得可笑。他以为逃到香港就安全了?不,只要他还在世上一天,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顾鸿昇虽然瘫了,但他在上海滩的人脉,尤其是那些旧部,依然只听命于他。
万一哪天顾言澈被推出来,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自己将面临巨大的麻烦。所以,
顾言澈不能走。必须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将他彻底剪除。棋盘已经布好,棋子各就各位。
父亲是那个被将死的王,沈曼君是诱饵,而顾言澈,则是下一个必须清除的障碍。
顾言清掐灭雪茄,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暗夜里的信号夜色渐深,顾公馆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顾鸿昇的书房,
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顾言澈并没有回家。他此刻正坐在一家僻静的咖啡馆里,
对面是督察署的李督察。咖啡馆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和雪茄的混合气味。“二少爷,船票我已经拿到了。明天凌晨四点,
‘玛丽皇后号’准时起航。我会安排人从码头侧门送你上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李督察压低声音,将一张船票推了过去。顾言澈拿起船票,指尖微微颤抖。
他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上海滩,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生长的地方,有他爱的人,
也有他憎恨的人。如今,他只能像个逃犯一样,连夜逃离。“李督察,多谢你。这份恩情,
我顾言澈记下了。”他郑重地说。“二少爷言重了。令尊当年对我有恩,我这么做,
也是应该的。”李督察叹了口气,“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和你大哥摊牌吗?或者,
至少跟老爷子说一声?”顾言澈苦笑着摇了摇头:“摊牌?拿什么摊牌?
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些猜测。我哥他……他太谨慎了。
至于我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现在那个样子,我不能再***他了。我走了,
或许他还能多活几年。我哥……至少表面上,还会给他一个体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顾言清对父亲的恨,有多深。那是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扭曲的恨意。如果自己留下来,
兄弟反目,父亲在中间,只会被活活气死。“我明白了。”李督察不再多言,
“那你弟弟那边……”“子安的事,只能拜托你了。”顾言澈的眼神变得坚定,
“我哥拿子安要挟沈姨,这是他最大的把柄。你帮我盯着提篮桥,确保子安的安全。
等我到了香港,安顿下来,我会想办法找人疏通关系,把子安弄出来。”“好,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