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低回的哀乐和压抑的啜泣声。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灵堂前那个身影——那个正在以“我”的身份,从容主持“我”的葬礼的人。
他拿着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扩散出来,温和、沉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那甚至是我在极度疲惫时会有的音色。
他感谢着每一位到场的人,提及一些只有“我”和在场亲友才知道的细微往事,语气怀念而哀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没有人觉得不对。
没有!
老王搀扶着我母亲,红着眼圈对他点头。
我的表姨用手帕捂着嘴,在他说话时不住地哀泣。
他们看他的眼神,是看“林渐”的眼神,是看一个逝去的亲人的眼神!
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滔天的恐惧,猛地冲垮了我的僵硬。
我必须知道!
我必须走过去,撕下他那张该死的脸皮,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才是林渐!
就在我脚步踉跄,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依旧没有波澜,但这一次,那眼神里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不是威胁,不是警告,而是一种……了然?
甚至是一丝极其诡异的怜悯?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但一切都是徒劳。
我的脚步被那一眼钉死在原地。
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不是简单的冒充者,他……他知道我是谁。
他预料到我会来!
这个葬礼,难道不仅仅是给他的,也是……给我的?
他从容地讲完了话,将话筒交还给司仪。
他并没有立刻走向家属区接受慰问,而是微微偏头,对身边一位穿着黑色套装、像是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死死地盯着他,读出了他的唇形。
他说的是:“……那位朋友,请帮忙照看一下。”
紧接着,那名女工作人员顺着他不经意示意的方向,目光精准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悲悯的表情,但眼神锐利而专注,脚步沉稳地朝我走来。
他不是要揭露我,他是要……控制我。
我的心跳骤然擂鼓。
她越走越近,而我站在吊唁的人群边缘,身后是墙壁,无处可退。
亲友们的注意力还在灵堂前方,无人留意到这个角落即将发生的、无声的惊悚一幕。
那个女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搀扶”住情绪“激动”的我,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的胳膊——我该怎么办?
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胳膊,女工作人员的脸上是一种程式化的关切,但她的眼神像冰冷的钳子,锁定了我。
不能被她带走!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的麻木。
一旦被她“照看”到某个安静的房间,会发生什么?
我会从此消失吗?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而那个冒牌货将顺理成章地接管我的一切?
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
我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大得几乎撞到身后的人。
我脸上挤出一个极度痛苦、几乎无法呼吸的表情,用手死死捂住嘴,从指缝里挤出模糊哽咽的声音:“对、对不起……我……我受不了……”我假装无法承受哀伤情绪的冲击,猛地转身,不是向外跑,而是踉跄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扎进了旁边前来吊唁的人群里!
人群起到了完美的阻挡作用。
几个被撞到的宾客疑惑又带点同情地看着我这个“悲痛欲绝的朋友”。
那位女工作人员显然没预料到这一招,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在庄严肃穆的葬礼上,强行拉扯一个“情绪失控”的吊唁者,显然太引人注目了。
我利用这短暂的几秒钟,像一条滑溜的鱼,在黑色礼服和悲伤的面孔中快速穿行。
我的心跳声大的像擂鼓,撞击着耳膜。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不是工作人员的,是来自灵堂前方的,那个“我”的目光。
冰冷,沉静,像子弹一样钉在我的背上。
不能去停车场,那里可能有人等着。
不能去大门口,太开阔。
我的目标明确:洗手间。
殡仪馆的洗手间通常位置偏僻,且有隔间可以暂时躲避和思考。
我几乎是扑进了男洗手间,反手猛地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辣地疼。
外面隐约的哀乐声提醒着我,噩梦还在继续。
现在怎么办?
冲出去大喊“我是林渐”?
谁会信?
在别人的葬礼上精神崩溃胡言乱语,只会被当成疯子拖走,正中那个冒牌货的下怀。
他甚至可能以“逝者亲属”的身份,悲痛地表示理解我的“哀伤过度”,然后让人把我送去医院……那就全完了。
我需要证据。
任何能证明我才是林渐,证明眼前一切是场诡异骗局的证据。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这个狭小、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
最后,落在了洗手台明亮的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斥着恐惧和疯狂。
那是我。
唯一的,真正的我。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我没有冲向大厅,而是快速绕到归宁厅的侧后方。
那里通常有一个狭窄的通道,用于工作人员通行和摆放杂物,也可能有一个小小的后门,用于……搬运遗体。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果然,一个不起眼的标识指向着“员工通道”。
屏住呼吸,我闪身进去。
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大厅传来的模糊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在一个拐角,我听到了轻微的交谈声,是从一扇虚掩的门里传来的。
是那个“我”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
“……是的,处理得很完美。
感谢你们的专业。”
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回应:“应该的。
后续的火化安排请您放心。”
“我”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另外,刚才那位情绪不太稳定的朋友,如果看到他,请务必确保他的‘安全’,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出任何意外。”
“安全”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我浑身冰凉,悄悄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门缝……就在此时,我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是老王!
我最好的朋友!
他眼睛还红着,脸上带着担忧和疑惑:“喂!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刚才就看到你不对劲……”救星!
老王一定会信我!
我激动得几乎要抓住他,语无伦次地压低声音:“老王!
是我!
林渐!
里面那个是假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才是……”老王的表情从担忧,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困惑和怜悯。
他打断我,声音温和却像一把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和小渐感情好,一时接受不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他根本不认我!
他甚至觉得我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了!
而我们的动静,显然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那扇虚掩的门,被拉开了。
“我”站在那里,身后是那个陌生的殡仪馆人员。
他看着我和老王,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一丝宽容,他对着老王,用一种理解一切的语气轻声说:“没关系,王哥。
这位朋友只是太想念‘我’了。”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的怜悯。
“带这位朋友去休息室安静一下吧,”他对身旁那个工作人员吩咐道,语气不容抗拒,“他需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