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程家一名不起眼的洒扫佣人。大少爷程逸轩，一次喝醉了酒，把我拽进假山，
想要玷污我。我情急之下，抄起旁边的石块，狠狠砸向了他的后脑袋。他顿时晕倒在地，
我慌忙整理了衣裳，红着眼睛头也不回地逃走。第二天早上，我听小姐妹们窃窃私语，
说大少爷昨晚被歹人偷袭，砸坏了脑子。我心头一揪，吓得脸上苍白，
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扫帚，五指泛白。半个月过去了，我还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我梦见大少爷，
衣衫褴褛，脸上沾满了污秽，傻乎乎地站在街上乞讨，路过的人还向他吐口水，扔臭鸡蛋。
二太太双臂环胸站在不远处冷眼讥笑的看着他。程老爷有三个姨太太，正妻已经离世。
程老爷还有三个子女。大少爷和大小姐程婉莹是正妻所生，大小姐前年已出嫁。
二少爷程逸景是二姨太生的，程逸景性子浪荡，不学无术，时常流连烟花之地。
不过他有一个厉害的娘，二姨太太为了儿子，
视大少爷为眼中钉肉中刺；暗地没少给大少爷使绊子。大少爷如今变傻，二太太不会善待他。
我越想就越觉得愧疚。半个月后，我悄悄地来到大少爷的院子。院子里冷冷清清，
见不着一个人影。我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棂偷看他。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黄花梨木大床上。
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在他俊朗的脸颊，一抹金色的光芒停留在他的脸颊上，熠熠生辉。不过，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他的眼睛动了一下，可能是阳光刺到了他。他忽然起身，
睁眼正好看到我趴在窗棂。他好奇的走了过来，我惊出一身冷汗，刚想张嘴解释，
大少爷却打断了我的声音，他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我，你是来找我玩的嘛？
他不仅人傻了，连声音也变了。清脆响亮像山涧泉水一般，潺潺流淌。
我勉强挤出一丝温笑容，像哄孩子似的对他说，没错，我怕你无聊，所以偷偷来找你玩啦。
他抬眸惊喜的雀跃，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找我玩了。但很快，他又失落的垂下了眼眸，
可是，爹不允许我出去。大少爷茫然若失的模样，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他以前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漠视一切，清冷高傲，给人一种天生的疏离感，不敢轻易靠近。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内疚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接着是眼睛，
我的泪水差点绷不住。那晚明明是他无礼在先，我惊恐之下才会拿石头砸他，这不能怪我，
可我这心里还是深深地感到愧疚。我转身抹掉了眼角的泪珠，然后回头露出一抹微笑，
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玩呀。我们坐在海棠花树下，我从怀里掏一包糖酥，
大少爷睁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我，我得意洋洋的解释，
这可是我托阿宝在福善斋买的荷花酥，香香脆脆的，可好吃了。我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我拆开油纸，拿出一块糖酥，递到大少爷的手中，你快试试看。
我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他拿起糖酥轻轻咬了一小口，怎么样，好吃吧！
我迫不及待的问他。他眼睛一亮，猛地点点头，又咬了一大口，唇齿不清地赞叹，好吃，
好吃。我咧着嘴笑了，笑得很灿烂。我抬眼望了瓦顶的日头，太阳已近西边，
天空露出一大片旁白，我冲大少爷微微一笑，温声细语，大少爷，我要走啦！
下次再来找你玩。大少爷拉住我的衣角，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一脸的难过不舍，
你什么时候再来。大少爷乖巧得像只小狗，眼睛黑溜溜，亮晶晶，我心一软，脱口而出，
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看你。话说出去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只是来看看他而已，没想过要和大少爷接触的。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想，
明天最后一次吧！第二日，我忙完手里的活，带上连夜绣好的平安袋，趁四下无人，
像昨天一样溜进了清风院。大少爷已经坐在海棠花树下等我。我绕到他身后，
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时，我拿着平安袋摇晃了几下，递到他面前，呐，
送给你的。他人本来恹恹的，一见到我眼睛立刻亮晶晶，瞬间起了精神，
接过平安袋指尖磨蹭了一下上面绣着的字，兴奋的说，这是你绣的嘛？我仰起下颌，
傲娇的回他，那当然啦！他忽然注意到平安下面还绣着一个黄色的小圆圈，
神情疑惑的问我，这是什么。我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又顺了顺垂在胸前的小辫子，
嗫嚅道，这是，这是一颗小橙子。他先是一惊，随后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他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身子，扶着海棠树，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橙子。
我扯过他手中的平安袋，生气的哼了一句，不送给你了。不行。大少爷又抢了回去，
像护犊子一样护在怀里，送我了，就不能拿回去。那你不准再笑。好。
和大少爷相处的时间过得很快，西边的太阳已经慢慢落下帷幕，月亮也快要越过层层阻碍，
浮现出来，高悬于天空。我不舍的看了一眼大少爷。心想，明天不能再来，再来该被发现了。
一个丫鬟天天来找大少爷玩，算是怎么回事，要是被老爷发现，非折了我的腿不可。清晨，
我先给各院子洒了水，随后拿着扫帚，仔仔细细的扫干净了程家大大小小的院子。扫完了地，
我喜欢坐在前院的一棵大桂花树下休息。这里很偏僻，很荒芜，几乎没什么人会来，
在偌大的程家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倚靠在桂花树上，心绪却飘向了大少爷那里。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海棠树下等我？若是没看到我，他会不会闹起来呢！
想起他那一张清冷俊俏的脸庞却做着天真烂漫如孩童般的可爱动作，我忍不住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我决定违背昨天的誓言，再去看看大少爷。还没进入到大少爷的院子，
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今日好像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听到脚步声，我急忙藏进园子里的假山。
大少爷恢复正常了，听梁医生说大少爷之前不是变傻，只是把记忆停留在了六岁……
我没再听下去，悠悠然地回了住处。坐在床沿边，那块堵在心口上的石头终于被疏通，
我不用再成日怅惘自疚。如果不是那一晚，大少爷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顶好的人。
他虽经常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他从不苛责底下的人。
比如佣人们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或者不小心洗坏了他的衣裳，或者没仔细看路，误撞了他，
他只是微微蹙眉，从不会细究惩罚。我有一次就不小心把水洒到了他身上，
他也只是轻轻冷哼一声，弹了弹衣裳上的水渍，掉头走了。一夜无梦，天未亮，
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我的工作很简单，我很挺知足，每月三块大洋，等攒下足够的银钱，
我就离开程家，回家乡结婚生子，或者自己做个小买卖。只是世道如此之乱，我一个姑娘家，
想要在乱世里支摊做生意，恐怕会很艰难。又是一日太阳落下西边，回了住处，
屋子外面站着一人，仔细一看，心跳漏了半拍。那是跟随在大少爷身边的李旦，
不知他找谁呢？我猛然想起，大少爷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也想起来那晚的凶手？
你就是陆晓晴吧？李旦大步了过来。我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黑色布鞋，小声应了一句，
是。李旦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一眼，沉着声音，跟我走。我踌躇不前，双手绞着衣角，
呢喃细语，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李旦瞧出了我的恐惧，缓和了一下脸色，笑道，
没什么大事，你不用害怕。我战战兢兢地跟在李旦身后。纵使大少爷平日里再不计较，
遇上真真切切砸了他脑袋开花，又害得他当了半个多月的傻子，他还会轻饶吗？
大少爷早在院子里头等我，他见了我也不出声，就这么打量着我。他变回了原来的大少爷。
对人所有人都是一副若离若即，疏远冷漠的大少爷。他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漆黑不见底，
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开口，那晚就是你把我给打晕的？果然，
他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大少爷，我也是被迫的，如果……如果不是你对我无礼，
我怎么会动手。我仰起下颌，索性直接把事实戳破。可话说出了口，我却有点懊悔，
万一大少爷生气报官抓我，我可怎么办？大少爷又是一阵沉默，眼神却深深地锁住了我，
像是一只狩猎的大老虎，虎视眈眈，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掉猎物的喉咙。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脖子，这么细小的脖子，不用一口，半口就可以咬断了。
半晌后，大少爷丢下一句，你以后就留在这里。转身离去。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茫然无措。李旦推了推我的手臂，愣着干嘛，回去收拾收拾，搬过来。
我的东西除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物，就没什么可拾掇的。
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同一屋的小姐妹解释，我突然去大少爷那干活。小月进门后，
见我一脸惆怅地拿着包袱，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担心的问道，晓晴，
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出什么事情了吗？去大少爷那里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想了想，
觉得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于是便和小月说，大少爷那边缺个打杂的，
以后我就去他那边干活啦！小月微微宽了心，然后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我一跳。
小月向来大大咧咧，一激动就喜欢动手动脚，我的脸没少遭她的迫害。小月兀自倒了一杯茶，
喝了几口，嘱咐道，在大少爷那里，记得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
但是要是被欺负了，一定要回来和我说，我帮你撑腰。我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
到大少爷的院子后，李旦安排我住进一间很宽敞，摆设很漂亮的房子。我惶惶恐恐的拒绝，
他却说，是大少爷的意思。这房间的布局，不是一般下人能住的。
我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大少爷该不会看上我了，想要收我当个姨太太？
我惴惴不安了一晚上。次日一早，我便站在大少爷房间门口等他起床。
他打开门见到我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敛了起来，又是一贯的疏离清冷，
有事吗？这样一位谪仙似的人物，会看上一个洒扫小佣人？我顿时露了怯，许是我想歪。
我迟凝了一会儿，红着脸问大少爷，我想问，我的工钱有涨吗？他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
大步跨出房门，给你涨一半。我瞪大了眼睛，三块大洋再加三块大洋，那就是六块大洋。
我兴奋的跟了上去，殷勤道，大少爷，您现在有什么吩咐的吗？他回首看了我一眼，
去厨房拿些早点到书房。好勒。我拍了一下脑门，大少爷刚起床，还没吃早饭，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我一溜烟跑到了厨房。和厨房的人简单说明是大少爷要的早饭，
他们也不敢为难我，迅速备好了大少爷平日里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咖啡，吐司面包，煎鸡蛋。
大少爷坐在书案上全神贯注的看着账本，眉毛不时的微蹙，面色罕见的不再是冷漠，
像是一位温和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带着一些忧郁。我俯下身轻轻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不过在松手时，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大少爷抬眼看我，我笑嘻嘻的指了指桌上的早饭，
他会意，放下账本，起身走了过来。他加了一点牛奶到咖啡里头搅拌几下，低头抿了一口，
忽问我，你吃了吗？我笑了笑，恭敬的回他，吃了。我肚子其实饿得很。他嗯
了一声，继续吃早饭。在大少爷这里，不用干什么粗活，每天就给他泡泡茶，端端早饭，
妍妍墨。有时空闲了，他还会教我读书习字。我上过两年私塾，有一些基础在，
学习起来很轻松，不会觉得晦涩难懂。小时候爹曾经说，女儿家不能目不识丁，
多懂几个字，就多懂几分道理，将来才不会吃了亏。家里再穷，爹和娘都要供我上两年学。
所以我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十分认真的听讲。大少爷笑着夸赞我，真是个好学生。
不过大少爷很严，一旦我读错了一个字，他就惩罚我，但是他没有立马惩罚我，而是说，
先记着。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没细想。大少爷很忙，
更多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实在无聊，就去找小月他们闲聊几句。
前脚还没踏进屋子，耳边就传来了小月的抽泣声。喜儿和翠风束手无策的围着小月转，
说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都转成了一道道，悲戚的叹息声。我走到小月身旁，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这是？小月只顾伤心的哭着，她也没理我，
喜儿和翠凤对视了一眼，翠凤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月她爹赌钱赌了，
借了梁老爷五千块大洋，他爹没钱还，要把小月抵给梁老爷做一房姨太太。
我们找了许多人借，也凑不来那五千块大洋，只能干着急了。梁老爷我是知道的，
说起话来会漏风，年纪比小月爹还要大，都可以当小月爷爷了。小月还有个心上人，
她和阿宝的事情已经案上钉钉，就等阿宝存够了钱，向她家提亲。
我这些年也存下了一点积蓄，哪怕全拿出来，也只能补上那么一小点窟窿。愁绪万千，
辗转难眠，索性掀开被子，走到院子里吹吹风。秋风猎猎，
海棠花树的叶子密密匝匝飘落一地，树上倒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回过身，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他却及时喊住了我，
过来。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那么的有威严，让我不得不乖乖听话。他薄唇轻启，
是在为小月的事情烦恼？我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笑了笑，我可以帮你。
停顿了一下，对上我的眼睛，但是，要用你自己来还债。大少爷的意思我再听不明白，
就白念那么多书了。用我自己的幸福换取小月的幸福，我有那么伟大吗？
可是小月和我情同姐妹，十三岁初来程家，迷迷糊糊什么都不懂，不小心冲撞了二姨太，
二姨太大发雷霆，想要将赶我出程家，是小月及时解围，
才免去了被二姨太太赶出程家的风险。我因为得罪了二姨太，所以他们就安排我做洒扫的活。
但我很感恩，要是被赶出程家，身无分文，背井离乡，又逢乱世，
我都不敢往下想会遭受怎么样的惨事。大少爷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我的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