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修复室”里,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以及苏晚晴自己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她戴着白色的棉质手套,正专注地凝视着工作台上那件来自前朝的青花缠枝莲纹瓶。
瓶身腹部有一道长约五厘米的冲线裂痕,像是美人脸上的一道瑕疵,破坏了它原本圆融无暇的美感。
委托人将它送来时,脸上满是惋惜。
这是他家传的宝贝,在一次搬家中不慎磕碰所致。
修复这样一件珍品,对修复师的心性、眼力、手法都是极大的考验。
但苏晚晴喜欢这种挑战,喜欢在时间的碎片中游走,用自己的双手将破碎的过往重新拼凑完整。
她己经连续三天对着这只瓶子了。
从清洗、分析胎质釉色,到彻夜研究修复方案,每一个步骤都慎之又慎。
今天,她准备开始最关键的一步——无痕粘合。
她调配好了特制的粘合剂,色泽与胎体几乎别无二致,气味是熟悉的松香混杂着某种植物树脂的味道。
她拿起细如牛毛的勾线笔,沾取了微量的粘合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道裂痕的起点探去。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刹那,苏晚晴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眼前的景物似乎晃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工作室里那座老式摆钟的“滴答”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得沉重而迟缓。
是低血糖吗?
还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几秒钟后,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世界恢复了正常。
苏晚晴重新睁开眼,长长地吁了口气,将注意力再次投向眼前的青花瓶。
然而,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握着勾线笔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裂痕……不见了。
工作台上的青花瓶,依旧是那个青花瓶,釉色温润,画工流畅,缠绕的枝莲仿佛在白色的胎底上生长。
但那道原本清晰可见,被她研究了整整三天的裂痕,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瓶身光洁如新,浑然一体。
她甚至用指尖轻轻拂过原先裂痕所在的位置,触感冰凉平滑,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跡。
这……怎么可能?
苏晚晴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她取下眼镜,用力地擦了擦镜片,再次戴上。
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
她甚至打开了工作台上的高倍放大灯,凑过去仔细观察。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修复的痕迹,没有粘合的胶水,那道裂痕就像一个凭空产生的幻觉,又凭空消失了。
她敢用自己十年的专业生涯发誓,十分钟前,那道裂痕还清晰地存在着。
苏晚晴茫然地首起身,环顾西周。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门窗紧闭。
她走到门口,确认门是从内部反锁的。
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那种真实感,那种对裂痕细节的记忆,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窗外。
工作室的窗户正对着老街的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
此刻,一个男人正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侧脸的轮廓深邃分明。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警惕,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身边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约莫三西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可爱的啾啾,正低着头,用一根彩色的蜡笔,在一个小小的画本上专注地涂抹着什么。
她画得很用力,小小的身体随着手臂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像一只努力啃着松果的仓鼠。
苏晚晴见过他们。
他们是半个月前搬到隔壁的邻居。
很神秘,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男人总是行色匆匆,而那个叫“团子”的小女孩,也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爸爸身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小女孩画本的一页吹得翻了起来。
苏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缩。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画纸上的内容——一个圆滚滚的青花瓶,瓶身上缠绕着蓝色的枝蔓。
最重要的是,那画上的瓶子,是完好无损的。
与她工作台上这个……一模一样。
一个荒诞到让她头皮发麻的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不会的……这太疯狂了。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臆想。
对,一定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回到工作台前,打算重新检查一遍所有的工具和记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苏晚晴平复了一下心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才坐在花园里的那对父女。
男人,也就是陆衍,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你好,打扰了。”
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眼神中那份不易察觉的警惕,让苏晚晴感到一丝不自在。
“有事吗?”
她问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边的团子身上。
小女孩仰着头,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她的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画本。
陆衍将一个用布袋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解释道:“我女儿的玩具坏了,听人说你这里可以修理很多东西……我想,或许你可以帮忙看看。”
苏晚晴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木制的八音盒,顶端的小天鹅断了一只翅膀。
做工很精致,看得出曾经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只是这种东西,我……”她本想说自己修复的是古物,不是现代玩具。
“拜托了。”
陆衍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切,“她很喜欢这个。”
他身边的团子也适时地开口,声音软糯得像棉花糖:“姐姐,求求你,小天鹅会疼的。”
看着小女孩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苏晚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谢谢。”
陆衍似乎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修复费用……不用了,”苏晚晴摆了摆手,“就是一个小东西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