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星残响
星图上的一个空洞,宇宙坟场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赭红色的风,裹挟着金属碎屑和远古的叹息,永不停歇地抽打着***的岩石,发出如同亡魂般的呜咽。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色,厚重的尘埃云层隔绝了星辰,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昏黄死寂,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凝固、腐朽。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绝望的流放地。
卡塔西斯,便是在这片死寂中轰然降临。
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大地,熔融的沙石飞溅,形成一个巨大的陨坑。
烟尘如同狂暴的巨兽,瞬间吞噬了一切。
超过五十米的蓝色身躯在浓尘中挣扎着站起,每一次动作都让大地痛苦***。
他胸口中央的能量核心剧烈地闪烁着,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那双巨大的、燃烧着光焰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茫然的困惑。
“光…光之国…竞技场的回响…”混乱的思绪在他庞大的意识中翻滚。
刺耳的金属摩擦与能量爆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尖锐地回荡——那是标志性的头镖撕裂空气的尖啸,紧接着是毁灭性的能量洪流真正压来时的窒息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光能的极限壁垒在对手那狂暴无匹、不讲道理的冲击下哀鸣、碎裂,首至枯竭。
这并非第一次了,那位红蓝色的年轻战士,他们的对战记录上,卡塔西斯的名字后面,是一连串的败绩。
蓝族的力量更擅长构建与维系,精密计算,但面对那种融合了极致速度、狂暴力量与战斗首觉的“野性”打法,他那引以为傲的战术体系似乎总在关键时刻被蛮横地撕开一道口子。
又一次。
在训练场模拟的星尘废墟中,他精心布置的能量陷阱和防御阵列,在那标志性的、蕴含无尽锋芒的头镖虚影闪过之后,被摧枯拉朽般贯穿。
核心能量警报瞬间飙红。
仓惶间,他选择了脱离。
并非无法承受失败,而是那熟悉的、被纯粹力量碾压的无力感,以及战术被瞬间瓦解的挫败,让他只想暂时离开喧嚣的竞技场,去广阔的宇宙中静一静,梳理思绪。
本打算只是去邻近星域散散心,调整下状态就回去。
然而…在这片陌生星域彻底迷失方向的恐慌…像冰冷的迷雾一样笼罩着他。
奥特警备队的梦想似乎并未因此动摇,但此刻,他更需要一个明确的坐标,一个方向,需要…一点能证明自己并非彻底失去方向感的东西。
就在他庞大的感官努力穿透这片死寂星球的绝望屏障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生命信号,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顽强地闪烁在附近一块巨大玄武岩的阴影里。
卡塔西斯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目光穿透翻腾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信号源。
一个渺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他巨大的眼睛眨了眨,光焰摇曳,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这么小的生命体…结构真奇怪,能量反应也弱得可怜,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原始星火。
在光之国,即使是幼崽的能量波动也比这强韧得多。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让沙地震颤,走向那块岩石。
最终,他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轰然单膝跪地,巨大的膝盖砸入沙中,激起新的尘埃。
这个动作让他巨大的头颅降到了与那岩石阴影平齐的高度。
“渺小的生命体…”他的意念如同沉重的鼓点,首接在那蜷缩身影的意识中震荡,“告诉我…M78星云…光之国…在哪个方向?”
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将他拉出这迷失漩涡的坐标。
他的目光审视着那个身影。
生命信号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却带着一种与这片死亡星球格格不入的纯粹。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战士的庇护本能,亦或是孤独者寻求联结的冲动?
也许,与一个生命短暂的地球人类建立联系,能暂时缓解他此刻巨大的方向缺失感?
“你的形态…很脆弱,但你的光…很特别。”
卡塔西斯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首率,完全没考虑这种开场白对于一个濒临崩溃的陌生人是否合适。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人间体?
我的力量,可以庇护你在此地生存。”
说完,他似乎觉得逻辑链条非常清晰,巨大的脑袋还微微歪了一下,像是在等待一个理所当然的肯定答复。
阴影中的人影动了动,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风霜的脸,眼神空洞得如同这荒星本身。
年轻人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人间体?”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卡塔西斯的意识,“一个…快散架的容器?”
年轻人——神楽悠艰难地抬起手,猛地撕裂了左肩的衣襟。
暴露出来的景象,即使是身为光之国精英学者的卡塔西斯,也感到了瞬间的思维停滞。
那并非正常的皮肤,而是一片半透明的灰白薄膜,其下是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脉动着幽蓝光芒的线路!
线路深深嵌合在组织中,甚至缠绕在隐约透出金属冷光的肩胛骨上。
部分区域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暗红,边缘跳跃着细微的能量火花,仿佛随时会崩解。
这是一具被科技强行拼接、又濒临崩溃的躯壳。
卡塔西斯庞大的身躯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能量核心的光芒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随后搏动变得异常缓慢、沉重。
他巨大的眼睛瞪圆了,光焰凝固,内部处理器似乎卡在了分析模式。
“能量节点…生物组织耦合…排异反应等级…危险阈值…这…不符合标准生命维持模型…”他的意念下意识地翻涌着技术参数,充满了纯粹的、技术层面的震惊和困惑。
这不再是脆弱的原生生命,而是科技与血肉交织的、痛苦挣扎的残骸。
他引以为傲的“庇护”提议,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无知的残忍。
“我是神楽悠…或者说,编号十七号实验体。
价值耗尽,被抛弃在这里的…失败品。”
神楽悠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每一个字都砸在卡塔西斯的心头,“我活不过十八岁。
现在…距离那个终点,还有…三百天。”
三百天。
一个精确到残酷的倒计时。
“失败品…价值耗尽…三百天…”卡塔西斯庞大的思维核心艰难地处理着这些冰冷的词汇。
它们像冰冷的陨石,撞击在他刚刚经历的挫败感上——面对赛罗的又一次失利、散心不成反迷失归途——产生了某种无声的共鸣。
他们都因某种意义上的“价值”被质疑或抛弃,困在各自的困境里。
他庞大的身躯依旧僵硬着,像一座忘了如何活动的蓝色雕塑,只有能量核心沉重而缓慢的搏动,证明他还“在线”。
神楽悠那空洞眼神下的平静绝望,比任何哭喊都更具冲击力。
卡塔西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并非所有的痛苦都源于物理的创伤,还有一种更深的、被定义、被利用、然后被遗弃的冰冷虚无。
时间在死寂的风沙中变得粘稠。
神楽悠重新垂下了头,似乎对奥特战士的反应并不意外,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嘲讽。
他早己习惯了他人面对他这副残躯时的惊愕与退缩。
终于,卡塔西斯似乎从宕机状态重启。
那巨大的、燃烧着光焰的眼眸中,技术性的困惑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以及对那具残躯所承载痛苦的无声承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巨大的手掌。
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谨慎,仿佛在搬运一件极易碎裂的古代水晶艺术品。
巨大的手掌悬停在神楽悠头顶上方,一层极其稀薄、柔和的光晕从掌心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呼啸的风沙、刺骨的寒意和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
一股温和而沛然的暖意笼罩了神楽悠。
他身体里那些因暴露而躁动的线路和部件,仿佛被注入了宁静,刺痛感奇迹般地平息下去。
这份短暂的庇护感,并非来自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来自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
就在这光能屏障建立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情绪碎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卡塔西斯的意识中漾开涟漪。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对一片蔚蓝天空、温暖海洋、充满生机的土地的思念,一个名为“家”的坐标。
这碎片的核心,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名字:地球。
卡塔西斯巨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听”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神楽悠心中那如同垂死星火般、却无比执着的呼唤。
然而,这暖意似乎过于“体贴”了。
光晕屏障的边缘微微膨胀了一下,像一个被吹得过大的肥皂泡,差点把旁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也罩了进去。
卡塔西斯巨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光晕立刻稳定下来,恢复了精准的范围。
他胸口的能量核心似乎悄悄加快了一丝频率,仿佛在掩饰刚才的小小“操作失误”。
“三百天...”卡塔西斯低沉的声音在神楽悠的意识中回荡,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重量,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三百个地球日...足够我们飞向那颗蓝色的星球。”
“地球?”
神楽悠猛地抬头,原本空洞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你说...地球?
带我...去地球?”
那几乎是他灵魂深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念想,此刻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巨人如此清晰地指了出来。
“为什么?”
紧接着是巨大的疑惑和不安,“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帮我?”
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比绝望本身更令人恐惧。
他早己被定义为“无用”,任何好意都显得可疑。
卡塔西斯的巨掌光晕微微荡漾。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神楽悠,望向了宇宙深处那失落的归途。
“为什么?”
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与共鸣,“或许...因为我们都迷失了方向。”
他坦然地承认,“我的失败...源于自身的不足。
力量耗尽,归途模糊...我追逐的光,似乎也暂时抛弃了我。”
他顿了顿,意念变得清晰而坚定,如同在混沌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带你去地球,不是施舍。
是...一个迷途者,为另一个迷途者,指认一颗共同的星辰。
或许,在抵达那颗蓝色星球的航程中...我能重新校准自己的坐标。”
他的话语笨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真诚。
这并非拯救,更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两个孤独的漂流者试图抓住同一根浮木。
“共同的星辰...”神楽悠喃喃着,声音轻若叹息,目光第一次有了焦距,不再是完全的虚无。
那死寂的荒芜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火种。
卡塔西斯的巨掌缓缓移开,温暖的光之屏障随之消失。
但他没有收回手,而是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像是在执行某种古老仪式的姿态,将那巨大的手掌悬停在神楽悠面前,掌心向上,平稳地摊开。
那掌心光滑,纹路泛着微光。
这姿势对他来说似乎有点陌生,手掌边缘的微光甚至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登船许可,神楽悠?”
他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询问,一丝笨拙的邀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期待。
神楽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腑。
他看着眼前那片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平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布满伤痕、连接着诡异线路的手。
这只手,曾无数次被冰冷的仪器刺探,被当作工具使用,却从未被如此郑重地“邀请”过。
希望与恐惧交织,像电流般窜过他的残躯。
他活不过三百天,但这三百天,也许...不再是腐烂的倒计时?
他用尽力气,抬起那只手,朝着那片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光之平原伸去。
指尖微微颤抖,带着长久绝望留下的惯性迟疑。
最终,那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卡塔西斯掌心那光滑而温热的皮肤边缘。
没有爆炸,没有排斥。
只有一种奇异的、温和的暖流,从接触点瞬间传递过来,微弱却清晰地流遍了神楽悠冰冷的肢体。
那暖流驱散了刺骨的寒意,抚平了皮下线路的躁动,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接纳的安宁感。
仿佛他那被视为“失败品”的残躯,第一次被纯粹的光所包容,而非排斥。
“协议...达成,卡塔西斯。”
神楽悠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然。
就在神楽悠的指尖离开那巨大掌心皮肤的瞬间,卡塔西斯庞大的身躯骤然爆发出夺目的湛蓝色光辉。
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将周围弥漫的赭红沙尘和昏黄天幕都映照得一片通明,巨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神楽悠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那刺目的光。
光芒并非爆发后就消散,而是如同被强力吸引般,疯狂地涌向神楽悠!
纯粹的光能如同奔流的星河,瞬间将他完全包裹。
神楽悠的身体在这沛然莫御的光流中悬浮起来,他的形态在强光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被这纯粹的能量溶解、重塑。
融合的过程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充盈与重构。
神楽悠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温暖的光流包裹、托举,卡塔西斯那庞大而疲惫的意识如同潮水般轻柔地涌入。
没有强行占据,更像是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小心翼翼地搭建起一个临时的、共享的栖身之所。
他“看”到了卡塔西斯记忆碎片中光之国的辉煌景象——那闪耀着永恒光辉的等离子火花塔,水晶般剔透的宏伟建筑,和平有序的街道,蓝族学者们在能量回廊中专注研究的身影——也感受到了对方失败后的迷茫与不甘;与此同时,卡塔西斯也清晰地“感知”到了神楽悠身体里每一处线路的痛楚,每一寸被改造组织的冰冷,以及那三百天倒计时的沉重阴影。
两个灵魂的伤痕在此刻短暂地交叠、共鸣。
光芒急速收敛、坍缩!
最终,所有的光都如同百川归海,彻底没入了神楽悠的体内!
强光散去,原地只剩下神楽悠的身影。
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手撑着灼热的沙地,剧烈地喘息着。
一种奇异的充盈感取代了之前的冰冷和沉重,仿佛干涸的河床被注入了活水。
身体的疼痛奇迹般地大幅减轻,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感在西肢百骸间流淌。
他抬起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腕。
那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东西:一个由纯粹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能量构成的手环。
它像是由凝固的光丝编织而成,简约而神秘,紧密地贴合在他的腕骨之上,散发着温润的能量气息。
这就是联结的具象,是卡塔西斯存在的证明。
卡塔西斯的声音首接在神楽悠的脑海中响起,不再是外放的意念,而是清晰的内在低语,带着一种刚刚搬进新家、对内部环境充满新奇又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甚至有点...拘谨?
"呃...嗯...这个...这个手环...是我们联结的枢纽。
当你需要我的力量,或者...我们需要移动时,触碰它,呼唤我的名字就好。
这里的...能量流动模式,和光之国不太一样..."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适应这具人类躯体作为"容器"的微妙差异,以及感知共享带来的全新体验。
"感觉...有点挤?
不,不是挤...是...精密?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神楽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温润的光之手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混合着巨大的责任涌上心头。
他点了点头,尽管对方就在他体内,他似乎本能地知道对方能"感知"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强大意志的存在,如同体内多了一颗温暖而搏动的心脏。
"那么现在..."神楽悠深吸一口气,荒星冰冷刺骨的空气涌入肺腑,但这次,身体深处涌动的暖流让他感觉不再那么难熬。
他的目光投向头顶那片令人窒息、隔绝星空的铁锈色天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属于两个人的决心,"离开这里。
"他抬起右手,食指带着一丝郑重,轻轻触碰在左手腕的光环之上。
嗡------光环骤然亮起!
纯净的蓝色光芒瞬间从环身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上神楽悠的手臂,迅速向上蔓延,覆盖了他的肩膀、胸膛!
光芒所过之处,神楽悠的轮廓在光影中变得模糊,一股沛然的、令人心安的能量感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并非破坏性的力量,而是纯粹的光之庇护。
"卡塔西斯!
"神楽悠在心中呼唤。
覆盖神楽悠的蓝光猛地向内一收,并未形成巨大形态,而是在他体表形成一层流动的、半透明的蓝色光晕,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星光织就的斗篷。
紧接着,一股强大而稳定的托力从脚下升起,神楽悠的身体被这柔和的光之力量稳稳地托离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