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而扭曲的光晕,勉强刺破雨幕。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陈年垃圾和一种若有似无、令人不安的甜腥气味,被单调的雨声织成一张沉闷窒息的网。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一辆线条冷硬、涂装漆黑的高级轿车驶入一条被遗忘的后巷,停在警用隔离带圈起的区域外。
车门无声开启,一只包裹在精致黑色长靴中的脚踏入浑浊的积水,水面的光影瞬间破碎。
铃木初雪微微低头,从车内走出。
雨水立刻打湿了她垂落的乌黑长发,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一件质料上乘、剪裁利落的白色衣裙,在这污秽的环境里如同淤泥中绽放的白莲。
她脸上神色平静,深潭般的黑色眼眸深处,只有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疲惫涟漪。
未撑伞,任由冷雨浸透肩线,她走向刺眼的黄色隔离带。
两名港口黑手党低级成员守在那里,看到她,身体瞬间绷紧,眼中混杂着敬畏与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不认识这张脸,但那格格不入的白衣与沉静到令人心悸的气场,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尾崎大人令,现场由我们接手。”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奇特的、近乎温柔的韵律,清晰穿透雨幕。
目光己越过守卫,投向隔离带内的狼藉中心。
守卫喉结滚动,顺从地侧身撩起隔离带。
现场的气味更为浓烈。
血,大量的血,混合着雨水泥土的甜腻腥气。
一具穿着廉价西装的男性尸体扭曲地躺在散发霉味的废弃纸箱旁,胸口撕裂,露出可怕的贯穿创口。
雨水冲刷着身下暗红的血泊,蜿蜒如蛇。
真正攫住目光的,是死者胸前紧握、僵硬手指死死攥住的——一朵白玫瑰。
雨水敲打着纯白花瓣,水珠滚落。
然而,靠近花萼的部分,浸染着刺目、尚未被冲淡的鲜红血迹。
红与白,死亡与纯洁,在冷雨中形成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铃木初雪在尸体旁缓缓蹲下,动作轻柔。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鼻尖滴落,有几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她伸出右手,纤细的指尖稳定而轻柔地靠近那朵染血的白玫瑰。
没有触碰血迹,只是极其小心地拂过最外侧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洁净、微微卷曲的白色花瓣。
指尖冰凉。
“这花开的真好” 她低语,声音轻如叹息,几乎被雨声吞没。
那双凝视玫瑰的漆黑眼眸里,没有恐惧厌恶,只有近乎纯粹的专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像在哀悼这注定凋零、被玷污的美丽巷口方向,雨水仿佛被无形之力拨开一瞬。
一道颀长身影不知何时倚在斑驳脱落的砖墙上,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
雨水打湿了他沙色风衣。
风起,卷起衣角猎猎作响,露出深色马甲和绷带边缘。
太宰治双手插在风衣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鸢色的眼眸隔着重重雨幕,静静投向巷子深处那抹蹲在尸体旁的白色。
雨水顺着他微卷的褐色发梢滑落,他却只是沉默注视着。
雨帘在他与她之间织成模糊屏障。
他看到了染血的白玫瑰,也看到了她指尖拂过花瓣时专注的神情。
一丝极细微、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淡薄的哀伤,又或许是冰冷的审视——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隔着一个街区,另一条同样被雨水冲刷、弥漫不祥气息的巷口。
绝望与恐惧的余韵尚未散去,像粘稠的油污附着在湿漉漉的砖石上。
雨点单调压抑。
早乙女惠安静地站在巷口狭窄的屋檐下避雨,距离那具被白布覆盖、等待运走的尸体尚有十几米。
未撑伞,微微低着头,雨水在脚边溅开水花,她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倒影,只是沉默投向巷中白布勾勒的人形轮廓。
国木田独步站在她身边,眉头紧锁,手中笔记本边缘被雨水打湿。
他正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向一名警员询问:“……和前几起一样?
致命伤是利器贯穿?
死前手里都抓着……”警员的声音断断续续:“……是……都抓着白玫瑰……”国木田的笔在本子上用力划着,沙沙作响。
他习惯性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从有限的信息和窒息氛围中捕捉线索。
早乙女惠的目光似乎依旧凝固在白布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她悄然阖上眼帘,如同关闭了沉重的门扉。
世界的声音——雨声、国木田的问话、远处警笛——瞬间被推远模糊。
一种无形的、微妙的精神“触角”,从她意识深处延展而出。
轻柔而敏锐地探入空间,捕捉那些肉眼不可见、耳朵听不到的“残留物”——强烈情绪的精神印记,灵魂挣扎的微弱回响。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她的意识核心,那是死者临终前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坠入无底冰渊。
紧接着,是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如同无数无形钢针贯穿神经。
负面情绪如浑浊潮水冲击着她。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微微颤动,显示着精神冲击的承受。
脸上却依旧漠然,如同凝固。
在这痛苦与恐惧的混沌浪潮深处,一点极其微弱、无比突兀的东西被捕捉到。
一种轻快跳跃的、带着活泼烂漫色彩的,轻盈得近乎诡异,与这血腥现场格格不入,带着阳光般的暖意感,深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底色。
早乙女惠闭合的眼皮下,眼球猛地一颤一股尖锐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刺痛感瞬间炸开,远比死亡痛苦更清晰、更具穿透力,剧痛突如其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身体难以察觉地一晃,后背猛地撞上身后冰冷潮湿的砖墙。
冰凉的触感激得她一个寒颤。
“唔……” 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抿的唇间溢出,瞬间被雨声吞没。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国木田。
他立刻停止问询,警觉转头:“阿惠?”
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瞬间惨白的脸上,额角渗出的细小水珠,以及那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的惊悸和更深沉、仿佛被触及隐秘伤疤的痛楚。
“没…事。”
早乙女惠迅速低头避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强装的镇定。
重新睁眼,冰封湖面下暗流汹涌,又被强行压下,只余更深死寂。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用力按住太阳穴,仿佛要将那刺痛和诡异感觉带来的眩晕强行按回去。
那感觉……那种只属于某个早己逝去时光里的、那个早己逝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一个惨死陌生人的精神残响里?
远离死亡现场,一栋废弃写字楼的高层,布满灰尘却视野开阔的空荡房间。
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穿透肮脏玻璃投射的变幻光影。
雨水在巨大玻璃幕墙上蜿蜒流淌,将灯红酒绿扭曲成片片流动的光怪色块。
费奥多尔安静地站在窗前。
标志性的厚重白色毛皮外套衬得他苍白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添病态。
他微微侧头,似乎在专注聆听雨夜中城市低沉的脉搏。
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模糊轮廓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吸走所有光线的紫红色眼眸。
他身后几步,穿着连帽衫、身形佝偻的伊万垂手肃立,姿态恭敬僵硬。
“伊万,” 费奥多尔的声音轻缓平稳,带着吟诵经文般的奇特韵律,“‘观众’都入场了。
横滨最优秀的演员们,都被这朵小小的、染血的花儿,吸引到了舞台。”
他缓缓转身,白色毛领在昏暗光线中如朦胧雾气。
紫红色的眼眸深处,没有温度费奥多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幕笼罩的、如巨大迷宫般的城市。
霓虹在雨水冲刷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诡异。
“完美的布景,” 他的声音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么,就看看这场精心编排的剧目,如何上演吧。”
唇角那抹弧度加深,最终凝结成一个真正的微笑。
这笑容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绽开,如同冰层下的裂痕,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操纵一切的绝对冷静,以及期待戏剧***降临的、近乎残酷的兴味。
“好戏,” 他低语,声音轻如耳语,却清晰回荡在空旷冰冷的房间,“开场了。”
雨,冰冷粘稠,永无止境。
冲刷着横滨,却洗不掉渗入砖石的血腥,洗不掉笼罩城市的无形阴霾。
两处凶案现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无声扩散,终将在某个黑暗的漩涡中心汇聚、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