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站在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半块玉坠 —— 这味道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当年廊下挂着的染坊幌子,换成了块鎏金的 “锦绣世家” 匾额,晃得人眼疼。
“愣着干什么?
进来。”
苏明哲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不耐烦。
他踩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往里走,皮鞋跟敲出的脆响,像在敲林砚秋的老骨头。
苏晚低头瞥了眼自己沾着灰尘的帆布鞋,悄悄在门垫上蹭了蹭。
这宅子她太熟了,前院的石榴树是她亲手栽的,后院的水井曾养活过染坊几十号工人。
可现在,石榴树被圈在雕花栏杆里,井台上盖着块玻璃罩,旁边立着块牌子:“文物古迹,禁止触碰”。
“三叔公,我想去看看染坊。”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苏明哲的脚步顿了顿。
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又挂了起来,只是眼角的纹路透着冷:“刚回来就惦记那些?
先去见你爷爷。”
爷爷?
苏振邦?
林砚秋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喊 “妈” 的小儿子,如今也该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记忆里他染坏第一匹布时通红的眼眶,和护士说的 “老年痴呆”,怎么也对不上号。
正厅里坐着个穿绸衫的老太太,看见苏明哲就站起来,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明哲,这就是小晚?
看着真可怜。”
“二婶,您多照应着点。”
苏明哲敷衍两句,就把苏晚往前一推,“这是你二太婆,以后住西厢房,离你爷爷近些。”
西厢房?
林砚秋记得那是当年染坊账房的位置,后来改成了储藏室。
苏晚扫了眼院里的回廊,果然看见堆着些蒙布的物件,边角露出的木质纹路,像是染坊的老织机。
“太婆好。”
她规规矩矩地鞠躬,余光却瞥见屏风后闪过个身影。
“哟,还懂规矩。”
二太婆拉着她的手,指腹上的戒指硌得人疼,“以后就在家好好待着,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明哲说了,等你满十八就安排去集团上班。”
去集团?
怕不是想把她安插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苏晚正想回话,屏风后突然冲出个穿超短裙的姑娘,嘴里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她的眼神像在看地摊货:“爸,这就是那个乡下亲戚?”
是苏晓晓。
苏明哲的女儿,苏晚这具身体的堂姐。
“没大没小的。”
苏明哲皱眉,语气却没什么力度,“叫小晚妹妹。”
苏晓晓嗤笑一声,故意撞了苏晚的肩膀:“妹妹?
我可没见过穿得这么土的妹妹。
对了,你爸妈的车祸…… 保险赔了不少吧?”
这话像根针,扎得苏晚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抬眼,林砚秋的冷厉从少女眼底一闪而过:“堂姐,我爸妈的后事还没办完。”
苏晓晓被那眼神看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我爸说了,那些钱该交出来给苏家保管,省得你一个小孩子被骗。”
“晓晓!”
苏明哲喝止她,却在转身时给了女儿一个隐晦的眼神。
苏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当年苏明哲的父亲就爱做这种克扣亲戚的勾当,没想到隔代遗传得这么彻底。
“我带她去见爷爷。”
苏明哲拽着苏晚往后院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穿过月亮门时,苏晚看见个穿连帽衫的男生蹲在石榴树下,正用树枝划着地面。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张带着点痞气的脸,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 是苏辰。
他显然也认出了苏晚,就是那个在医院拍下她抱染缸照片的人。
“小叔。”
苏辰站起来,语气淡淡的,目光在苏晚身上扫了一圈,没打招呼。
“这是你苏晚妹妹,以后住西厢房。”
苏明哲的语气比对苏晓晓严肃些,“你多照看着点,别让她乱跑。”
苏辰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苏晚却注意到,他脚边的地面上,划着个歪歪扭扭的染缸图案。
后院的正房里飘着股中药味。
苏振邦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背对着门,手里摩挲着个东西,发出 “沙沙” 的轻响。
“爸,小晚来了。”
苏明哲的声音放软了些。
老人没回头,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物件。
苏晚的心跳得厉害,一步一步挪过去,看见他手里捏着的,是块褪色的霁蓝布头。
那是 1953 年,振邦第一次独立染出的布。
当时他才十五岁,举着这块布在染坊里跑了三圈,喊着 “妈你看我做到了”。
“阿砚……” 老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虫蛀过,“你看,我没染坏……”苏晚的眼眶瞬间热了。
她想喊 “振邦”,想告诉他妈在这儿,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气音。
苏明哲的脸色变了变,上前扶着老人的肩:“爸,您认错人了,这是小晚,您的玄外孙女。”
苏振邦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苏晚脸上转了半天,忽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是阿砚的眼睛…… 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像是想摸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猛地缩回手,抱着头蹲下去:“不是…… 不是阿砚…… 她走了…… 染坊没了……爸!”
苏明哲厉声喝着,示意苏晚出去。
苏晚退到门口时,听见苏振邦哭喊着:“别拆…… 那是我妈的命……”走廊里的风更凉了。
苏晚靠在墙上,摸着口袋里的半块玉,指尖冰凉。
她现在确定,振邦不是糊涂,他什么都记得,只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听见了?”
苏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廊柱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爷爷就这样,总把人认错。”
苏晚没理他,转身往西厢房走。
她得尽快找到地窖的入口,振邦的样子让她心慌,苏明哲的动作恐怕比她想的还要快。
西厢房果然堆着不少杂物。
苏晚掀开蒙布,发现里面不仅有织机,还有几口被砸坏的染缸,缸底残留着淡淡的蓝色 —— 是霁蓝的颜料,用苏木和靛蓝调和的特殊配方,除了林砚秋,只有振邦知道。
谁砸的?
苏明哲?
她蹲下来,手指抚过缸底的裂痕,忽然摸到块松动的砖。
这是账房当年藏账本的地方,难道……“叮铃” 一声,口袋里的玉坠掉了出来,落在砖缝里。
苏晚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玉,就听见外面传来苏明哲的声音:“…… 拆迁队今晚就动手,把老染坊的东西全清掉,尤其是地窖里的破烂……”地窖!
苏晚猛地攥紧玉坠,心脏狂跳起来。
他们要动地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