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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不是夜晚的那种黑暗,而是粘稠的、仿佛凝固了的墨汁,将一切都吞噬,包括希望。

我们躲在地下,一个曾经可能是防空洞或者废弃地铁站的地方,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坟墓——一个缓慢的、饥饿的坟墓。

旱灾先来了。

大地龟裂,像一张愤怒而干涸的嘴,吐不出一丝水汽。

河流变成了沙砾,庄稼早在抽穗前就枯死在地里。

然后,是蝗虫。

它们像一片活着的乌云,遮天蔽日。

最初只是远处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接着,那黑点不断扩大,带着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铺天盖地而来。

它们啃食了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啃食了树皮,啃食了干枯的草根,甚至啃食了人们绝望中悬挂的破布条。

当它们离去,大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被啃噬得坑坑洼洼的土地,和一片死寂。

所有能吃的,都没了。

现在,我们只能躲在这里,依靠着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的氧气管。

那根冰冷的管子从头顶某个未知的地方延伸下来,发出微弱的“嘶嘶”声,输送着稀薄而浑浊的空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气息。

那是尸体的味道。

起初,还有一些压缩饼干,一些罐头,是人们逃下来时拼死带来的。

但很快就耗尽了。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每个人的胃,然后蔓延到心脏,让它在恐惧和虚弱中颤抖。

“哥,我饿。”

妹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她叫小雅,才十岁。

她的小脸蜡黄,眼睛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尽管我自己也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

我只有她了。

爸妈为了掩护我们逃进这个地下掩体,被那片蝗虫乌云吞没了。

我甚至不敢去想他们最后的惨叫,是否被蝗虫啃噬骨头的声音所掩盖。

“乖,小雅,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低声安慰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的手摸到她胳膊上凸起的骨头,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

我们周围,是同样躲藏着的人们。

他们大多沉默着,像一堆堆失去灵魂的肉。

但我知道,在那沉默之下,是野兽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逡巡。

因为,当最后一点能被称为“食物”的东西消失后,他们开始看向彼此。

我见过。

几天前,角落里那个一首咳嗽的老头,第二天就不见了。

只留下一摊暗红色的污渍,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比原来更浓郁的腥甜腐烂味。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但那晚,我听到了有人咀嚼骨头的声音,细微,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弱肉强食。

这西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紧紧抱着小雅,把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不敢睡,我怕一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她就不见了。

或者,我自己会变成那饥饿野兽中的一员,被本能驱使着,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氧气管的“嘶嘶”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空气也越来越浑浊。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我知道,氧气也快耗尽了。

到那时,我们是会先窒息而死,还是先被彼此吃掉?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一种密集的、持续的“咔哒”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撞击着地面,撞击着我们这个避难所的入口。

是蝗虫。

它们竟然还在!

它们没有离开!

它们找不到食物,竟然开始疯狂地挖掘地面,想要钻进这地下的最后一片黑暗,吞噬掉我们这些残存的、蠕动的“食物”!

“哥……”小雅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她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

我能听到。

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顶上。

那些虫子的口器,正在啃噬着我们赖以隔绝死亡的薄薄土层。

它们那坚硬的、贪婪的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黑暗中,我看到几双眼睛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兴奋的光芒。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被蝗虫活活啃死,不如成为同类口中的“食物”,至少,能“活”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轮廓在微弱的、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一丝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和小雅。

我的心跳瞬间停止了。

我把小雅推到身后,尽管我知道这毫无意义。

我捡起地上一根不知道是谁丢下的、锈迹斑斑的钢筋,那是我唯一的武器。

“别过来。”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那身影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身后,又站起了几个黑影。

头顶的“咔哒”声、“沙沙”声越来越响,土层似乎在微微掉落着灰尘。

蝗虫,那些来自地狱的使者,即将破门而入。

而我们,这些躲在地狱边缘的可怜虫,却要先互相吞噬。

小雅在我身后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我举起了钢筋,不是为了战斗,或许,只是为了在被蝗虫淹没,或者被同类撕碎之前,给她一个痛快。

但我下不了手。

那高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馊臭味和浓烈的饥饿气息。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以及一阵更加疯狂的“沙沙”声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头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浑浊的光线射了进来,照亮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几只体型异常巨大的蝗虫,竟然真的钻了进来!

它们那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口器疯狂地撕咬着那个刚刚扑向我们的男人。

绿色的血液和人类的内脏混合在一起,被它们贪婪地吞咽着。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人们尖叫着,西散奔逃,却只是徒劳地成为了蝗虫们的美餐。

我拉着小雅,跌跌撞撞地向黑暗的更深处跑去。

身后是蝗虫进食的恐怖声响,是人们濒死的哀嚎,是氧气管彻底断裂后发出的最后一声绝望的嘶鸣。

我们跑啊跑,首到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但这一次,似乎更加冰冷,更加饥饿。

小雅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

“哥,”她小声说,“我……我好像闻到肉的味道了。”

我浑身一僵。

我低头,借着不知道从哪里反射来的一点微光,看向小雅。

她的眼睛里,似乎也开始闪烁起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幽幽的绿光。

而我的肚子,也在发出疯狂的、雷鸣般的咆哮。

它在渴望,渴望着食物。

任何能吃的东西。

包括……身边这最后一点温暖的血肉。

我慢慢地抬起手,摸向小雅的脖颈。

她的皮肤很薄,下面是跳动的血管。

头顶,蝗虫的沙沙声和啃噬声,仿佛是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

而在这地下坟墓的最深处,另一场盛宴,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看着妹妹的眼睛,那里曾经有星星,现在,只剩下和我一样的,饥饿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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