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闻着就贵——混合着新楼盘的水泥味、焦虑家长们的汗味,还有中介西装革履下散发出的、名为“提成”的亢奋气息。
街道两旁,房产中介的橱窗密密麻麻,LED屏滚动着刺眼的红字:**最后一套!
顶级学区!
名额锁定!
错过今天,耽误孩子一生!
内部房源!
手慢无!
**每个感叹号都像根针,扎在那些牵着孩子、满脸疲惫和焦灼的家长心上。
“啧啧,这地方,‘佛’都挤不进来。”
释真咂咂嘴,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西装笔挺、语速快得像机关枪的中介们。
他像条误入金鱼缸的泥鳅,在一群群衣着光鲜、神情紧绷的家长中间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家装修最浮夸、名字最唬人的中介门口——“状元府邸”。
里面人头攒动,气氛堪比春运抢票。
一个梳着油亮大背头、唾沫星子在射灯下闪闪发光的男中介,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学区地图前,挥舞着激光笔,***澎湃:“……看见没!
就这个‘书香雅苑’!
对口全市顶级的实验一小!
名额稀缺!
知道为什么稀缺吗?
内部消息!
明年政策要变!
现在不买,以后就不是这个价了!
不是这个价的问题!
是你孩子连门都摸不着了!
……”他面前围着一圈家长,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对“稀缺”的狂热。
一个穿着朴素、眼圈发黑的中年男人,攥着手里皱巴巴的存款证明,声音都在抖:“王经理…这…这价格…还能不能再商量点?
我们两口子真的…商量?!”
被称作王经理的中介夸张地拔高音调,激光笔差点戳到男人脸上,“大哥!
这是教育投资!
是孩子的未来!
是能商量的吗?!
就这套,三百万!
首付一百二!
后面排着队呢!
您犹豫一分钟,可能就是别人孩子的一辈子!”
他唾沫横飞,成功地把中年男人逼得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释真抱着他的保温杯,像看猴戏一样,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他身上的工装味混合着劣质茶香,瞬间在昂贵的香氛和焦虑汗味中杀出一条“血路”。
周围的家长下意识地皱眉掩鼻,让开一小片空地。
“啧啧啧,”释真凑到那巨大的地图前,眯着眼,鼻子几乎要贴上那代表“书香雅苑”的红圈,“好地方啊,紫气东来,文曲星高照…可惜啊可惜…”王经理被打断演讲,极其不爽,斜睨着这个不速之“丐”:“可惜什么?
哪来的?
出去出去!
别在这儿捣乱!
保安!”
释真却像没听见,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点不明物体,极其精准地指向地图上“书香雅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老破小小区——“向阳里”,那里标价只有“书香雅苑”的零头。
“可惜旁边这‘向阳里’,煞气冲天啊!”
释真摇头晃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贫僧观此地,阴风阵阵,怨气凝结,久居于此,轻则孩子厌学,重则…啧啧,伤及根本啊!”
他一脸沉痛,仿佛看到了什么人间惨剧。
“放屁!”
王经理气得大背头都抖了一下,“‘向阳里’怎么不好了?
交通便利!
生活方便!
你这疯和尚懂什么?!”
周围的家长们也被这惊悚的“风水论断”吸引了,纷纷看向“向阳里”,眼神惊疑不定。
那中年男人更是紧张地问:“大…大师,真的假的?
那地方…不能住人?”
“当然是真的!”
释真猛地一拍大腿,保温杯差点脱手,“贫僧法眼如炬!
你们看!”
他手指虚点地图上“向阳里”靠近“书香雅苑”的边界线,“此地格局,名为‘恶虎衔尸’!
那‘书香雅苑’就是虎头,虎口正对着‘向阳里’这块肉!
这煞气,专克孩子文昌!
谁住谁倒霉!”
他煞有介事,唾沫星子比王经理还横飞:“贫僧当年云游至此,就见过一个娃,原本聪明伶俐,搬进去不到仨月,成绩一落千丈!
整天头晕眼花,最后…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留下无限遐想的恐怖空间。
家长们脸色都变了,议论纷纷。
“怪不得那么便宜…我就说有问题!”
“天啊,差点上当!”
王经理脸都绿了,指着释真:“你…你血口喷人!
妖言惑众!
保安!
快把他轰出去!”
释真却突然凑近王经理,浑浊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神叨叨的笑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勉强听清的音量说:“施主,印堂发暗,眼角带煞…最近没少做亏心事吧?
那‘内部消息’…香不香啊?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钱没赚到,先把自个儿搭进去喽…”王经理浑身一僵,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和尚的眼神…怎么好像真能把他看穿?
那些“内部消息”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就在这时,释真仿佛不经意地,手肘“轻轻”碰了一下王经理放在旁边小圆桌上的、一杯刚泡好的、滚烫的星巴克咖啡!
“哎呀!”
释真“惊叫”一声。
咖啡杯应声而倒!
滚烫的褐色液体精准地泼洒开来,目标明确——哗啦!
全浇在了王经理放在桌上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上!
那公文包看着就不便宜,瞬间被染成了深褐色,还冒着热气!
“啊!
我的包!!”
王经理的惨叫声比刚才李少还凄厉,也顾不上释真了,手忙脚乱地去抢救他的宝贝公文包。
就在他慌乱拉开拉链,想把里面的文件掏出来时,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随着他粗暴的动作,“哗啦”一下,从包里散落出来,飘得满地都是!
眼尖的家长立刻认出来了:“咦?
这不是…‘书香雅苑’的假房本样本吗?”
“还有这个…‘内部锁房协议’?
甲方是…周世仁?”
“这…这是伪造的学区划分文件?!”
“这电话号码…不是之前那个说名额快没了的‘领导’吗?!”
“天啊!
他们是骗子!
合伙骗我们!”
一瞬间,整个“状元府邸”炸开了锅!
家长们愤怒了,纷纷捡起地上的“证据”,对着脸色惨白、如遭雷击的王经理怒目而视!
那中年男人更是激动地指着王经理:“骗子!
你们这群黑心中介!
差点害死我孩子!”
场面彻底失控。
愤怒的家长围住了王经理,讨要说法。
王经理百口莫辩,面如死灰,公文包也顾不上要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混乱中,释真不知何时又溜达到了那巨大的学区地图前。
他抱起保温杯,对着地图上“向阳里”的位置,慢悠悠地、像浇花一样,倒出了一小股浑浊温热的茶水。
那茶水顺着地图流淌,正好浸润了“向阳里”的边界线,也微微渗透了旁边“书香雅苑”的一角。
释真看着那摊水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对着旁边一个还在发懵、但眼神清明的年轻家长,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伙子,煞气贫僧帮你冲淡了点。
‘向阳里’挺好,离学校后门近,孩子早上能多睡十分钟。
关键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指指自己的心口,“心正,文昌星自然照得到。”
年轻家长一愣,看着地图上那摊茶水,又看看混乱的中介和愤怒的人群,再看看眼前这个脏兮兮却眼神清亮的老和尚,仿佛明白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释真嘿嘿一笑,把保温杯盖子拧紧,揣进怀里。
他无视了身后王经理的哀嚎和家长的愤怒质问,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哼着新编的小调,晃晃悠悠地挤出人群,走出了“状元府邸”那浮夸的大门:“学区房,黑心肠,假本假证满屋藏…真文昌,在胸膛,何须千金买慌张…走喽!”
阳光照在他破旧的工装上,保温杯在怀里微微发烫。
他朝着不远处那个真正的、门口挂着“向阳里社区”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安静祥和的老小区走去,嘴里还嚼着不知哪来的半块冷馒头。
身后,“状元府邸”的闹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