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卧故纸堆,魂归大明宫
灯影摇晃,映照着桌上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还有那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明史纪事本末》。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啤酒的麦芽发酵味儿和泡面调料包浓烈的人工香气,混杂着旧书报特有的霉尘气息,构成了他作为历史系研究生毕业即失业的潦倒写照。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一行冰冷的铅字,“……帝崩于西宫,年七十有一……”又是一天毫无结果的求职。
本科985,硕士TOP2,专业明史,听起来光鲜,奈何就业市场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博物馆不要,出版社嫌他没经验,中学历史老师岗位挤破了头,连考公的岗位表都筛不出几个能报的名。
仿佛他耗费青春钻研的所有关于那个辉煌王朝的细节——皇帝的饮食起居、官员的升迁贬谪、政策的颁布废止、战争的运筹帷幄——在这个飞速向前的时代,都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纸。
“朱重八……你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根绳……哦不对,你结局是个皇帝……”醉意朦胧中,他对着书页上朱元璋那张标准的故宫南薰殿旧藏冠服像嘟囔,“你说你,当和尚要饭那会儿,想过能有这天吗?
我……我寒窗苦读二十年,怎么就连口体面的饭都混不上……”心脏猛地一阵抽搐,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剧痛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
手里的啤酒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散落一地的打印简历。
视野迅速变暗,那盏坏灯最后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也好。
这操蛋的世界,再见。
无尽的黑暗,温暖而粘稠的黑暗。
像是沉在最深的海底,又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孕育之所。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混沌的意识在漂浮。
我是谁?
张伟?
一个失败者。
然后呢?
死了?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吗?
没有牛头马面,没有天堂地狱,只有一片虚无的宁静?
不,不对。
似乎……有声音?
极其模糊,像是隔了厚厚的、吸音的海绵,又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水面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但那确实是人的声音。
努力地想要“听”清,那混沌的意识开始凝聚,仿佛沉睡的感官被一点点激活。
一个略显虚弱的温柔女声,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陛下……您看……他动了一下……”一个年轻些的、敦厚温和的男声紧接着响起,语气里满是激动和小心翼翼:“是啊,父皇,您听,他心跳得多有力!
御医说了,母子平安,一切安好!”
陛下?
父皇?
御医?
母子平安?
这什么跟什么?
古装剧拍摄现场?
我这是在片场猝死的?
那也不对啊,哪个剧组这么抠门,场务小哥的盒饭都不给加鸡腿,能租得起……就在他混沌的思维试图理解这诡异的对话时,一个低沉、威严、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中年男声轰然响起,如同闷雷滚过他的“世界”:“好!
好!
好!
标儿,这是咱朱家的嫡长孙!
是咱大明未来的希望!
传朕旨意,重赏东宫上下!
太子妃有功于社稷,着令太医院精心调养,不得有误!”
这声音……这语气……这内容……张伟那被酒精和猝死弄得一团糨糊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
陛下?
父皇?
标儿?
嫡长孙?
大明?
一个荒谬绝伦、让他魂飞魄散的念头猛地炸开!
他拼命地想要“睁眼”、“动弹”、“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睛,没有西肢,没有声带!
他就像一团纯粹的意识,被禁锢在一个狭小、温暖、充满液体包裹的空间里!
恐慌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疯狂地试图感知外界,那模糊的声音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
只听那敦厚男声——应该是太子朱标——带着笑回应:“儿臣代常氏谢父皇恩典。
父皇,您说,该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那威严男声——朱元璋!
——沉吟片刻,声音洪亮而充满期待:“雄英!
朱雄英!
愿吾孙如英雄般豪杰,助咱大明,英姿勃发,永世昌隆!”
轰——!!!
朱雄英!!!
这三个字如同丧钟,在他意识的宇宙里疯狂敲响!
作为明史研究员,他太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大明懿文太子朱标的嫡长子!
朱元璋最疼爱的孙子!
理论上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然而——八岁!
历史上他只活了八岁!
早夭!
他的死,间接导致了常氏的早逝,引发了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包括朱标早亡,建文帝削藩,靖难之役……我……我变成了朱雄英?!
那个八岁就夭折的朱雄英?!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维”!
“不——!!!!”
他在那片温暖的黑暗里无声地尖叫,意识剧烈地波动,“开什么玩笑?!
我才刚死了一次!
好不容易可能……可能还有点投胎转世的盼头?
结果首接投成死缓?!
还是最高规格的皇室死缓?!
八岁!
只有八年好活?!
朱元璋?!
我成了我研究了半辈子的老朱家的短命孙子?!
完了完了完了!
这下彻底完犊子了!”
他的意识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翻腾,几乎要再次溃散。
他“感觉”到自己所在的“空间”似乎都因为他的激动而微微震动了一下。
外界的声音有瞬间的停顿。
然后,是朱元璋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极度压抑的、努力维持平稳的声音:“……嗯?
标儿,你方才……可听到了什么?”
朱标的声音有些茫然:“父皇?
儿臣并未听到什么异常。
许是……许是风吹殿门?
或是孩儿在母腹中动静?”
“……嗯。”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但那无形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威压,似乎更加凝重地笼罩了下来,即使隔着一层血肉屏障,也让张伟那团脆弱的意识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温暖的液体轻轻晃动,仿佛母亲的手在安抚。
那个温柔的女声——太子妃常氏——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幸福:“陛下,夫君,孩子好像……很安静了……”黑暗重新变得粘稠,意识的剧烈活动耗尽了刚刚聚集起来的力量,无尽的疲惫感袭来。
在再次陷入沉睡般的混沌之前,张伟最后一个念头充斥着无比的绝望和茫然:“洪武七年……十月……朱雄英……朱元璋……我心好累……这大明宫,这帝王家……还不如我那漏风的出租屋……”他的“世界”重归寂静,只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击着陌生的生命韵律,也仿佛敲在另一个骤然被诡异“心音”惊扰的帝王心湖上,激起万丈波澜。
而那波澜之下,暗流己然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