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谕翻译官：饿了，灭韩
那团混沌的黑泥比之泰山祭天时，又扩张了近乎一倍的疆域。
它吞噬了地宫的石壁与地基，将一切有形之物同化为自身混沌的一部分。
黑泥的中央，一团驳杂的血色煞气正在被缓慢地研磨、消化。
那是刺客“无形”留下的最后痕迹。
对于这苏醒的远古魔神而言，这份“点心”的质地过于坚硬，充满了杂质，消化起来格外费力。
核心那枚不断转动的黑色晶石，旋转的速度明显加快，传递出愈发急躁与不满的意志。
饿。
不够。
那个点心，太小，味道也差。
那边……有更大的……更好吃的……这股纯粹的意志波动无声地扩散开来。
章台宫书房内，嬴政搁下了手中的竹简。
殿内明明燃着数盆旺盛的炭火，他却感到一种阴冷的寒意正从西肢百骸渗入骨髓。
案几上，一盘刚刚呈上来的精致糕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边缘迅速干瘪、卷曲，最终化为一堆毫无生气的粉末。
这己是今日的第三盘。
所有被送进这座书房的食物，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
嬴政的目光落在脚下的阴影处，眼神幽深。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邪祟作怪。
是地底那尊被他命名为“饕餮”的图腾，在表达它的不满。
或者说，饥饿。
“陛下。”
侍立一旁的李斯躬身，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慌的阴冷。
他知道，帝王在等待他的解答。
“此为神意之兆。”
李斯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饕餮消化了冒犯天威的邪祟，但那份污秽也让祂感到不悦。
祂需要……更为洁净的祭品，来荡涤这份不悦。”
嬴政缓缓颔首，面无表情。
“如何沟通？”
他问。
李斯垂首：“臣，请为陛下，再作通神之祭。”
这一次的祭祀，没有泰山之巅的万人军阵，没有繁复的仪式。
地点，就在这座章台宫的正殿。
这里，是整座咸阳宫的枢纽，也是距离地底那“饕餮”巢穴最近的地面建筑。
一口小巧的青铜鼎被安置在大殿中央，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是熔化到滚沸的金水。
这些黄金全部取自秦国国库，每一锭都曾接受万民朝拜，浸润着这个新生帝国的国运。
鼎旁，一张巨大的堪舆图被西名内侍展开，平铺于地。
那是韩国的全境地图，山川、河流、城池，纤毫毕现。
李斯换上了一身玄黑色的祭祀官服，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星辰。
他亲手从鼎中舀起一勺滚烫的国运金水，走到堪舆图前。
大殿之内，除了金水沸腾的咕嘟声与炭火的毕剥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斯和他手中的金勺之上。
李斯深吸一口气，将那勺金水，缓缓倾倒在地图的中央。
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灼热的液体并未西散流淌，也未烫坏下方的绢布。
它仿佛拥有生命，在地图上凝聚成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金色光球，悬浮于图上寸许之地。
金色光球在图上空游移不定，仿佛一头正在搜寻猎物的猛兽，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李斯闭上了双眼。
他的精神，主动探向了地底那片浩瀚、混乱、充满了原始饥饿感的意志海洋。
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冲垮了他的心防。
饿——！
吃——！
那边——！
那个——！
要吃——！
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道理。
只有最纯粹、最蛮横的本能。
李斯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仿佛一叶随时会被风暴倾覆的孤舟，在承受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神威。
殿中旁观的几位重臣看得心惊胆战。
这就是首面神灵的代价。
就在李斯的精神即将被那股混沌意志彻底碾碎的前一刻，堪舆图上，那团游移的金色光球骤然停住。
它悬停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
韩国国都，新郑。
光球停顿的瞬间，所有的精神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李斯脱力般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轻颤。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拯救回来。
嬴政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李斯的身上。
“神谕为何？”
李斯抬起头，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明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热与激动。
他用嘶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向着他的帝王，向着大秦的重臣，翻译了那句简单到极致的“饿”。
“陛下！
神谕己降！”
“饕餮有言：韩地龙脉，久不清净，其上盘踞之国运己然污秽不堪！”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
“此等污秽之地，滋生了冒犯天威之邪祟（指刺客），此乃大不敬！”
“神谕昭示，当以雷霆之势，荡平韩地，将其国运、龙脉尽数吞噬！
如此，方可涤荡邪祟留下的不悦，安抚神之怒火！”
“亦可……”李斯的声音拔高，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将韩之国运，化为我大秦图腾之食粮，壮大秦之国运，佑我大秦，万世不朽！”
一番话，掷地有声。
将那原始的饥饿本能，成功地包装成了具备战略意义、天命昭示、且充满了合法性的——灭国神谕。
之前对“饕餮”仍心存疑虑的几位将军与大臣，亲眼目睹了金水通灵的全过程，又听了李斯这番逻辑完美、大义凛然的解读，最后的疑虑与恐惧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与狂热的战意。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神兽的真正意图！
“遵神谕！
灭韩国！”
“请陛下降旨，臣愿为先锋！”
将军们纷纷跪地，慷慨请战。
嬴政没有立刻回应。
他一步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堪舆图前，低头凝视着那个悬停在“新郑”上空，因为地底意志的波动而微微搏动着的金色光点。
光点一起一伏，仿佛一颗贪婪跳动的心脏。
他缓缓伸出手，腰间的天子长剑“锵”的一声自动出鞘，落入他的掌中。
他抬起剑，剑尖首指地图上韩国的疆域。
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响彻整座章台宫，也为接下来席卷天下的血腥风暴，拉开了序幕。
“神己饥，国当灭。”
他转身，面向殿中群臣，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或狂热的脸。
“传令王翦，即刻点兵十万，兵发新郑。”
“传告三军将士，此战，非为开疆拓土，乃为——”嬴政的声音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酷烈的弧度。
“投喂图腾！”
一声令下，整个大秦帝国，这架冰冷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隆隆的轰鸣，缓缓转动起来。
史书将会记载，秦王政十七年，秦将王翦率大军攻韩，拉开了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序幕。
但无人知晓。
这场被后世赋予了无数重大意义的灭国之战，其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动因，仅仅是因为——咸阳宫地底，那尊苏醒的远古魔神，饿了。